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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团长,你只顾着找那个鳏夫,你不知道顾同志考上大学走了?”

发布日期:2025-07-10 12:06    点击次数:201

第1章

“顾远辞同志,这是北京科研学院的入学通知书,祝贺你成为咱们夜校仅有的一名大学生!”张老师激动地说道,脸上挂满了笑容。

“过了除夕就得去北京报到,这几天你记着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好,去北京为国家贡献力量。”张老师嘱咐着,眼神里全是期待。

顾远辞双手接过红彤彤的入学通知书,心底涌起一阵兴奋:“多谢张老师,我必定好好努力,争当社会主义接班人!”

从夜校回南岭军属大院的途中,夕阳洒在布满斑纹的石路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孤寂又颀长。

“这通知书,我一定要好好珍藏。”顾远辞心里暗自念叨着。

回到家,顾远辞望着屋里的黑白电视机,还有冰箱上没撕掉的大红喜字,心情一阵恍惚。

“这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他心里思索着。

从21世纪重生回到1977年年底,和江昔梦结婚的第三年,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这个现实。

“上辈子,我真是愚蠢。”顾远辞心里苦笑着。

上辈子顾远辞娶了江昔梦,为了随军他舍弃了广播员的工作,为了照料岳母他放弃了去北京上大学的机遇。

“我全心全意对她,可她呢?”顾远辞心里满是憋屈。

可他的付出,换来的仅仅是江昔梦对他客客气气。

“她生来不爱展露笑颜,对谁都冷漠疏离,包括对我这个丈夫。”顾远辞曾经这般宽慰自己。

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属,他不辞辛劳地操持了五十年。

直到江昔梦与世长辞,顾远辞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张她和牺牲战友的丈夫苏俊然的合影。

“这是什么?”顾远辞当时就呆住了。

那个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短发的男人歪着头,与她紧紧靠在一起,两人笑得十分灿烂。

照片背后还写着“此生挚爱”四个字。

“原来,她并非不会笑,也不是不懂爱。”顾远辞这一刻才恍然大悟。

只是她心中始终藏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所以才和自己“冷若冰霜”地过了五十年。

“我一辈子的付出与深情,不过是一场闹剧。”顾远辞心里满是酸楚。

如今,他重生回到和江昔梦结婚的第三年,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刻。

“这一回,我再也不会为这段感情耽搁自己,虚度一生了。”顾远辞暗自发誓。

他要前往北京,去过别样的人生。

“吱呀——”门被推开,江昔梦身着一身军装归来,把手里的糕点放在桌上。

“这是苏俊然同志做的绿豆糕,他让我拿给你吃。”

江昔梦语调平静,好似在讲述一件寻常之事。

顾远辞凝视着那份被绿豆糕压着的入学通知书,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她跟我说,苏俊然是她牺牲战友的丈夫,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还没有孩子,她得多照应些。”顾远辞暗自思忖。

一来二往,苏俊然礼尚往来,时不时就送些吃的用的给她。

“我从前还觉得她外表冷淡,内心热忱,重情重义。”顾远辞心中苦笑着。

回想起前世他们那张亲昵的合照,如今再瞧这包点心,他只觉得十分讽刺。

“他倒是有心了。”顾远辞心中冷冷地想着。

江昔梦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粮票和现金放在桌上。

“这个月的补贴给你,等咱妈的腿伤痊愈了,你再回广播站上班。”江昔梦说完,便脱下军装外套,转身去浴室沐浴。

“哗哗——”水流声响起,顾远辞静静地聆听着,又望向樟木柜子上摆放的点心盒、衣架上挂着的羊毛围巾、门口摆放的千层底布鞋……

大大小小十几样物件都是苏俊然送来的。

“前世我真是糊涂,这么明显的暗示与挑衅,我竟毫无察觉。”顾远辞心里想着。

一心都放在江昔梦身上,爱得如痴如狂。

顾远辞迈步上前挪开绿豆糕,谨慎地抽出了录取通知书。

那红通通的纸页,用烫金印着的“录取通知书”五个大字十分醒目,江昔梦却没瞧见。

“她身为一名军人,行事大胆心细,严谨认真。只要她对我多上那么一点心,都不可能对这张录取通知书毫无反应。”顾远辞暗自思忖。

前世顾远辞为了当好她的丈夫,把这个家照料好,收到通知书便默默撕掉,没去北京上大学。

“重新活一次,我不会再这么做了。”顾远辞在心里暗暗发誓。

他走到樟木材质的斗柜前,拉开抽屉,把红通通的录取通知书轻柔小心地放进去。

抽屉的另一边,摆放着一件还没织完的女士毛线衣。

“新年穿新衣裳,那是我给江昔梦织的新年礼物。”顾远辞心里想着。

为了成为她的后盾,男人干的活计他也学了不少,如今看来,只觉得荒唐可笑。

“可如今,我再也用不着这些了。”顾远辞干脆利落地扯掉织针,拿着半成品的毛线衣出了门。

屋外冰天雪地,寒风凛冽。

但比这寒风更冰冷的是顾远辞的心。

他走到垃圾站,将手中的半成品毛衣丢进了垃圾堆。

“连同心底那个女人,一并扔掉。”顾远辞在心里默默念叨。

第2章

夜深了,顾远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蓦地,一双滚烫的手搭在了他的腰际,女人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往床边挪了挪,躲开了江昔梦的碰触。

“怎么啦?不乐意?”江昔梦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

顾远辞背对着她,紧裹着被子,声音有些冷漠:“明天还得早起,睡吧。”

江昔梦怔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

她轻声说道:“哦,那行,你早点歇息。”

想到顾远辞每日都要照料卧床的母亲,江昔梦没再追问,帮他把被角掖好,便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江昔梦已然不在了。

顾远辞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煮好了养生粥,端到江母的房间里。

“天天都是粥,你啥时候能给我换个早饭啊?”江母埋怨道。

“妈,医生说您肠胃不好,只能吃容易消化的流食。”顾远辞耐心地解释。

“照顾人不行,生孩子不会,也不会赚钱,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真不晓得我女儿嫁给你干啥!”江母接着数落。

顾远辞没有辩驳,只是淡淡地说:“妈,您先吃吧,我还有事儿。”

他心里明白,岳母不领情无所谓,她不中意的这个女婿,还有十天就会彻底离开这个家。

顾远辞把粥和勺子都放好,又将热水和收音机摆在江母床边。

“妈,我去看书啦,您要是有事就喊我。”

江母依旧唠唠叨叨地责备着他:“你都成家了,看那些书有啥用呀?还不如去瞧瞧中医,开几副助孕的药吃。早点生个娃,传承香火!”

顾远辞轻声应了个“嗯”,拎着竹篮走了出去,把江母的唠叨抛在了脑后。回到自己屋里,他打开书柜正打算拿书学习,却翻出一张发黄的纸页。那是他和江昔梦的“结婚申请报告”,右下角的签字日期是三年前。

“结婚申请报告?”顾远辞小声念道。部队的领导和村里的干部都已经同意签字,只要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了。只是领证的前一晚,江昔梦接到紧急任务,匆匆归队。

“对不起,明天没办法去领结婚证了,等我完成任务回来咱们再去!”临行前,江昔梦信誓旦旦地保证。

顾远辞当时只是笑了笑,说:“好,我等你。”

可一个星期后她回到家,却好像把这事给忘了,再也没提过。顾远辞也试着开口,却每次都刚好被江昔梦的其他事给耽误了。后来他也不在意了,几十年过去,就当两人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

现在回想,做了一辈子“无证”夫妻,何其荒唐。

顾远辞撇了撇嘴,把那张结婚报告单一点点扯碎。

“没领结婚证,离开也容易。”他小声嘀咕。

既然决定要离开了,也该清理家里跟自己有关的痕迹了。

顾远辞把窗棂上、家具上所有的“囍”字都揭下来,丢进竹篓里。

“这些都没必要留着了。”他自己跟自己说道。

柜子里,红双喜的搪瓷杯子、大红色的鸳鸯绣枕……每一样都是他刚结婚的时候精心挑选置办的。

现在看来,这些东西都没必要留着了。

顾远辞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清理进竹篓内。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白墙挂着的结婚照上。

他穿着整齐的蓝色工作服,江昔梦穿着军装。

只是一个笑得灿烂,一个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像只是在完成任务。

顾远辞心里一阵酸涩,想起上锁的铁盒里,她和苏俊然的那张合影。

他觉得,也许那才是江昔梦心里的结婚照。

他踩上凳子,把相框取下来,又拿了剪刀。

“咔嚓”一声,把结婚照剪成两半。

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第3章

傍晚,江昔梦刚回到屋里,就发觉家里变样了。

“墙上的结婚照呢?”她皱着眉头问。

顾远辞低着头清理着书本,语气平静:“相框坏了,我取下来了。”

江昔梦没再过多询问,只是随便应了一句:“找个时间送去修理一下。”

说完,她便去了隔壁房间,陪江母聊天。“妈,今天部队里有点事儿,我回来晚了。”她轻声说道。

江母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快坐下陪妈说说话。”

江昔梦坐在床边,和母亲零零散散地聊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顾远辞在心底默默开了口:“江昔梦,有些东西,永远都修复不了了。”

他们的婚姻、感情,已经有了永远都无法弥补的裂痕。

晚上,顾远辞刚躺到床上,江昔梦洗漱完毕也进了屋。

只看了一眼,她就发觉卧室里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不少东西。

“怎么空了这么多?房间里的东西呢?”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顾远辞平静地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清理掉一些旧物件,等过了年换些新东西。”

江昔梦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等过了年,带你去县城逛逛添置些新的。”

顾远辞没有把江昔梦的话放在心上。过了除夕,他便会离开这里。

家里添置新物件的事,还是留给新的女主人来操办吧。

一阵夜风吹来,屋内冷飕飕的。

江昔梦关上窗户,再解下外衣躺到了床的外侧。

她帮顾远辞把被子掖好,便没有了其他动作。

“晚安。”她轻柔地说道。

顾远辞没有回应,仅仅“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传来。

顾远辞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她,熟睡的女人紧紧皱着眉,仿佛在梦里有什么烦心事。

“她是不是还在惦记着苏俊然?”顾远辞心里思索着,一想到她和苏俊然的瓜葛,他就觉得或许是自己有名无实地占着她丈夫的名分,住在这军属大院里,让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那个男人。

“所以才睡在我身旁,都这么心烦吧。”他心里苦涩地笑着。

“没关系,再过几天,你就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了。”顾远辞在心底默默念叨着,转身闭上了眼。

第二天。

顾远辞给岳母准备好早饭之后,坐在窗前叠着五颜六色的许愿星,一颗接着一颗,他已经叠了小半个玻璃瓶。

江昔梦起床看到这一幕,有些诧异地问:“你在干什么?”

顾远辞把手中的彩纸交错叠放:“折许愿星。听人说折满一千颗许愿星,就能够许一个愿望。”

说完,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向一旁的女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江昔梦拧紧眉头:“你身为军属,思想觉悟应当比普通群众更高,这种封建迷信的事儿以后别再弄了。”

她套上外套,接着对着镜子把军服和军帽整理妥当,保证它们端正平整。

“今天部队的任务比较多,晚上可能不回去了,你不用给我留灯。”她嘱咐道。

门被推开又关上,顾远辞望着女人迈着大步迅速走远的背影,再低下头瞧瞧手里的许愿星。

“江昔梦,不用你提醒,往后我都不会给你留灯了。”他心里琢磨着。

“每天折一百颗许愿星,等到除夕那天正好一千颗。新年要有新的开端,新的心愿。我的新年心愿,就是离开这儿,离开你……”他默默地念叨着。

思绪收回,顾远辞折完一百颗许愿星,把玻璃瓶放进柜子里,随后开始收拾行李。

“昨天清理掉一些没用的东西扔掉了,今天该整理自己要带走的物品了。”他自言自语道。

拉开衣柜,顾远辞把自己平时常穿的几套衣服塞进行李箱。

又把一些书本和笔记文具装进去,箱子还空出好大一块地方。

“原来,偌大的一个家,我的存在感如此之低。低到连一口皮箱都装不满。”他叹了口气,拉上行李箱拉链后放到了床底下。

想到去北京报到,还需要一张证件照,他骑上自行车前往镇上最近的照相馆——红旗照相馆。

顾远辞刚停好自行车,却意外发现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路边。

“江昔梦的车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在部队执行任务吗?”他心里满是疑惑。

顾远辞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照相馆的玻璃窗内,只见一头利落短发的苏俊然歪着头,和一个身着军装的女人笑着靠在一起。

那个女人,正是江昔梦。

第4章

江昔梦望着照相机,嘴角轻轻上扬,目光中满是柔情。

“咔嚓”一响,相机记录下了这一时刻。

顾远辞站在一旁,看着这场景,嘴角微微抽动。

他小声嘀咕着:“这画面,怎么如此眼熟。”

记忆中,那张合影与眼前的景象重合,扎得顾远辞眼尾有些泛红。

他心里暗自念叨:“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冷若冰山也能化作春水。”

顾远辞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进去干扰他们拍照。

他轻声自语:“既然已经决意离开,我也不必自寻烦恼。”

他倚在窗边,看着他们拍完照后走出照相馆。

江昔梦亲自为苏俊然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还细心地帮他系上安全带。

顾远辞看着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两人说说笑笑的,比我和江昔梦更像一对恩爱伴侣。”

他恍惚忆起前世的事,忍不住叹息:“我居然从未坐过江昔梦的吉普车。”

那时候,江昔梦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车是公家的,你坐不太妥当,就怕人民群众说我搞特殊化,等以后咱们自己买了车再让你坐。”

顾远辞每次去集市采购物品,都是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沉甸甸的货物回家。他望着疾驰而去的吉普车,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原来不是不能坐公家的车,而是她的副驾驶座位,是心上人专属的。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还没资格坐。”

顾远辞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才推开照相馆的门。他坐到椅子上,头顶的柔和灯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刚江昔梦和苏俊然拍照的场景,忍不住询问拍照的师傅:“刚刚那两位来拍照的同志,好像拍了不少照片吧?”

师傅笑着说:“没错,可能刚结婚不久,两人还有些害羞,不过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顾远辞心里微微一疼,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抿了抿嘴唇,对着镜头轻轻一笑:“是啊,他们很般配。”

他忆起自己与江昔梦仅有的那张合影,女人神情冷淡,眉头紧锁,跟刚才的柔情似水截然不同。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么一对比,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实在是太可悲了。”

然而那张照片,已经被他剪掉了。

他小声自言自语:“剪掉看似和睦实则离心的合照,也斩断我错付半生的情意。”

离开照相馆后,顾远辞骑着自行车返程。

路过护城河时,他停住了脚步。

河面上波光闪动,一座挂满同心锁的情人桥横跨在河的两岸。

他望着桥,轻声嘀咕:“这里是我和江昔梦初次相遇的地方。”

四年前,有个小同志掉进了河里,顾远辞跳下去营救,把小同志托上了岸,自己却因体力耗尽差点溺水。

是江昔梦及时把他拉了上来,救了他一命。

人民日报将他们的事迹报道了整整一版:【学习雷锋好榜样,见义勇为真英雄!】

从那以后,军区政委和村干部或明或暗地促成他们相识、相知,直至步入婚姻殿堂。

递交了结婚报告之后,江昔梦领着顾远辞来到这座桥,亲自锁上一把刻有他们名字的连心锁,还认真许下承诺:“顾远辞同志,虽说和你相识时间不算长,但首长讲感情是能够慢慢培育的,婚后我肯定会对你好!”

顾远辞在心里暗自嘀咕:“如今再回忆这段过往,我当年真是蠢得可以。”

他不禁叹息:“江昔梦几句口是心非的甜言蜜语,就把我哄得一心一意爱了她一辈子。”

他小声抱怨:“她明明心里另有他人,却骗我说感情可以培育,还要和我成为模范夫妻。多么可笑啊!”

他咬着嘴唇,低下头在密密麻麻的铜锁当中翻找当年的那把连心锁。直至黄昏时刻,他终于寻到了那枚刻着“江昔梦、顾远辞”名字的锁。锁已然生锈,他伸手轻轻一拽,铜锁就脱落下来。铜锈粘在手上,散发着腐蚀的气味。他在心里默默念叨:“我跟江昔梦的感情也和这坏掉的锁一样,轻轻一拽就断了。”

他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锁抛进了河里:“坏了的东西就该扔掉,锁如此,情亦如此。”

第5章

回到家中,顾远辞赶忙收拾物品,直至夜深才独自歇息。

他心中思索着:“今日得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前往夜校。”

次日醒来,枕边空荡荡的。江昔梦一整晚都没回来。

顾远辞仅仅略微看了一眼,便收起了心思,轻声嘀咕:“女人的心不在家里,即便人回来了,也等同于没回来。”

他心中感慨道:“活了两辈子,我才领悟到,失去比拥有更令人安心。一个人睡觉,也挺不错。”

他起床整理了一番,穿了一身白色衬衫,骑着自行车去了夜校。

路上,他心里仍在琢磨:“今日同学们约我一同聚餐,得早点过去。”

作为夜校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同学们早就约了顾远辞在年前一起聚餐,既算是庆祝,也是饯行。

饭吃到一半时,班长黄桂芬举起杯子,高声说道:“今年是高考中断十年后首次恢复,恭喜顾远辞同志考上大学!”

同学们纷纷响应:“咱们以茶代酒敬他一杯,祝他前途光明,也祝我们所有人都能在顶峰相逢!”

顾远辞接连站起身来,举杯一饮而尽以表心意,笑着说:“谢谢大家!”

“有志向的人终究能成功,我在北京等着大家!一起为祖国贡献力量!”

寒暄的时候,有人关切他的家事:“你去北京上大学,江团长也会跟着去北京的军区吗?”

顾远辞心微微动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是军人,不能随便更换驻地。”

他心里琢磨着:“我曾经为了江昔梦,历经艰难险阻独自来到这里。可那个女人的心不在我这儿,又怎么可能为了我调到北京去呢?”

他接着说道:“现在为了梦想,我依旧是独自一人离开这里,也离开江昔梦。”

同学不了解实际情况,还笑着向顾远辞举杯表示祝福:“你们夫妻感情深厚,就算分居两地也没关系,能在各自的领域为国家建立功勋,真让人羡慕!”

顾远辞什么都没说,端起茶杯仰头一口气喝完,也掩饰住了眼底涌动的情绪。

这一天,大家在夜校的食堂尽情地交谈,畅快洒脱。

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班长黄桂芬坚持要送顾远辞回家,笑着说:“我送你回去吧,天黑路不好走。”

顾远辞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漫步在返回军区大院的路上。月光洒落,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刹那间,顾远辞有些恍惚,轻声说道:“上辈子和江昔梦结婚五十年,咱们好像从来没像这样并肩同行过。”

黄桂芬满是好奇地问道:“真的吗?那你们平常都是怎么相处的呀?”

顾远辞叹了口气,说:“一直以来,我都跟在江昔梦身后,一回又一回地追逐她的背影。在这段感情里,我不过是个卑微的追光者。”

他接着讲:“但现在已经决定离开了,我要活成一道光芒,成为自己的太阳。”

两人正走着,突然瞧见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军属大院的路边。身着蓝灰色布衣的苏俊然和江昔梦并肩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的。

这一幕,让顾远辞下意识地想躲开,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凑巧?”

明明他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可此刻却仿佛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

“怎么啦?”黄桂芬察觉到顾远辞的异样,关切地询问。

顾远辞刚要开口说话,却看见苏俊然踩到一块碎石,差点崴了脚,江昔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隔壁院的余婶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当即大声叫嚷起来:“苏俊然同志,和已婚的女同志还是得保持些距离,别败坏了咱们军属大院的风气。”

第6章

旁边有个嗑着瓜子的婶子也皱起了眉头:“是啊,人家江团长的丈夫还在这儿呢,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另一个婶子也跟着随声附和:“就是,这像什么样子,太不成体统了!”

苏俊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赶忙躲开江昔梦,挺直了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小心。”

江昔梦抬眼扫视了隔壁院的两个军婶一眼,下颚角紧绷成一条直线,冷冰冰地说:“你们有完没?说话注意点儿!”

两人立刻闭上了嘴,嗑着瓜子灰溜溜地回了屋子。江昔梦松了口气,再一转头,她看向路边的顾远辞,还有和他并肩站着的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窘迫。苏俊然主动向顾远辞解释:“远辞同志,你别误解,我跟江团长只是纯粹的革命情谊……”

顾远辞淡淡地笑了笑:“我晓得,革命同志相互帮助是应当的。”

他望向一脸神情复杂的黄桂芬,轻声说道:“多谢你送我回家,有机会再相聚。”

黄桂芬欲语还休,最终只说了句“再会”,便骑着自行车离去了。苏俊然也拎着手中的竹篮朝另一条路走去,嘴里嘀咕着:“真是的,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爱计较。”

江昔梦望着他消失在漆黑夜色里的背影,有些担忧地想要追上去,但在与顾远辞的目光交汇后,她还是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回到家中,江昔梦率先打破了沉默:“苏俊然同志只是来家里送些他做的雪花丸子给妈尝尝,以后要是有人说闲话,你记得解释一下。”

顾远辞一脸平静地应了声“嗯”,没有再多说什么。

江昔梦却又问道:“刚才那个女同志是谁呀?”

顾远辞微微皱起眉头:“是夜校的班长,有同学考上了大学,大家一起聚餐为其送行。”

江昔梦眉头微微蹙起了几分:“他们聚他们的,你都已经结婚了,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顾远辞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眸,心中有些无奈:“这个女人哪怕稍微上点心,就能知道这次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是我。”

但他并未说出口,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以后不会再相聚了。”

江昔梦没留意到他的失落,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

晚上,关了灯,顾远辞躺在床上打算睡觉。江昔梦的手刚碰到他的身子,他就像触电似的往里面挪了挪。江昔梦察觉到了异样:“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顾远辞背对着她,声音冷漠:“你想多了,我只是有点累。”

江昔梦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总感觉有些东西似乎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下意识地就直接抱住了男人的腰:“我抱着你睡。”

顾远辞身子僵硬了些许,但还是忍着没有推开女人:“随你便。”

这一晚,江昔梦睡得很安心,但顾远辞却一夜没合眼。

临近过年,江昔梦一连好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江母以为她部队事情多,但顾远辞明白,她只是为了让苏俊然能过一个安稳的年在忙活。

这样的生活他早已习以为常,因为他知道不抱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等自己离开后,那个女人也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心上人了。

这些天,顾远辞每天除了照顾好江母,尽到一个女婿最后的责任,其余时间就是一点点清理掉这个家里跟自己有关的物品,等待科研学院的车来接他。

他要在离开前,把这个院子里有关自己生活的痕迹,清除得干干净净。

离开倒计时最后一天。

除夕当天,通讯室叫顾远辞去接电话。

“顾远辞同志,这里是科研学院新生处,过完这个年,学校大巴车会在明天早上八点,去南岭车站接你,你和家里人都沟通好了吗?”

顾远辞握着电话柄的手紧了紧,声音坚定:“请学校放心,顾远辞已准备到位,随时可以出发!”

第7章

听筒那头再次传来老师欣慰的话语:“那就好,一旦迈入科研的领域,就得做好舍弃小家、服务大家的思想打算,祖国正需要你这样的青年知识分子!”

顾远辞郑重地回应道:“是,老师,我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老师接着说:“我们在北京等你!”

顾远辞满心欢喜地答道:“好,我尽快就到!”

挂断电话,顾远辞原本平静的心泛起了些许波澜。他喃喃自语道:“能够用自己的身躯报效祖国,是我两辈子的心愿。如今总算盼到了头,所有的委屈和忍耐都将成为过往云烟。”

他哼着轻快的曲调,满怀期待地回到了家。只是刚一进家门,顾远辞就呆住了。好几天不见踪迹的江昔梦回来了,桌上还摆放着大大小小好几盒印着五角星的礼品盒。江昔梦看到顾远辞满脸喜悦的样子,不禁问道:“有什么开心的事儿?”

顾远辞微微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收起了上扬的嘴角:“老家打来电话,说的是一些家常琐事。”

江昔梦没有再追问,而是指了指桌上的礼盒:“这是部队发的新年礼物,你记得收好。”

顾远辞垂下了眼帘,心中暗自思忖:“只要这个女人稍微上点儿心,就会明白我老家早就没了亲戚,又有谁会给我打电话拜年呢?”然而,他还是抿了抿嘴唇,并未搭话。

江昔梦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环顾了一圈这冷清又简陋的屋子,发现家中毫无春节的氛围,便径直掏出了一沓人民币和购物券,说道:“我陪你去街上购置一些过年的年货,晚上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顾远辞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跟着起身出了门。他心想:“今年这个除夕,是我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年。一年有始有终,就权当给他们这段婚姻一个好聚好散的结局吧。”

集市上,街头的大红灯笼和窗花洋溢着喜庆的气息,处处都弥漫着热闹的氛围。

顾远辞望着这场景,神情有些恍惚。他轻声嘀咕道:“上辈子的除夕去赶集,我始终是孤身一人。”

那时的他,看着一对又一对的年轻夫妇手挽着手有说有笑,满心都是羡慕。他自言自语道:“我形单影只,买了一大堆年货,把家里装点得喜气洋洋,做了一桌年夜饭,等着江昔梦回家。一年又一年,年年皆是如此。”

但此刻同样的新年,同样的市集,他的身旁有江昔梦亦步亦趋地相随。

顾远辞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新年有啥愿望?”身侧的江昔梦忽然发问。

顾远辞微微停顿,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心里琢磨:“曾经自己朝思暮想的,终于近在咫尺了,可我的心里已然毫无波澜。姗姗来迟的陪伴,终究是晚了。”

突然,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橱窗之中,顾远辞被一条鲜艳火红的围巾吸引住了目光。

他轻声惊叹:“哇,这条围巾真漂亮!”

那一抹绚烂的红,如旗帜般在冬季迎风招展,看得他心潮澎湃。

“喜欢吗?我去买。”江昔梦温柔的声音把顾远辞的思绪拉了回来。

顾远辞愣了一下,心里寻思:“这个女人从未送过我新年礼品,而我原先送她的礼物——自己织的毛衣,已经亲手丢掉了。”

他刚想张嘴拒绝,一阵急切的呼喊自身后传来:“江团长!”

一个士兵匆匆赶来,贴在江昔梦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文工团的苏俊然同志托我来找您……”

一阵寒风吹来,将士兵的话吹进顾远辞的耳中,又吹散。

士兵具体说了什么,顾远辞不清楚。

他只瞧见江昔梦脸色变了变,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闪躲。

“远辞,部队有件急事需要我去值班,你先自己逛逛,想买什么尽管买。晚上我再回家陪你和妈吃年夜饭。”江昔梦急忙说道。

说完,她把一卷钱和票塞到顾远辞手里,接着跟着士兵匆匆离去。

“江昔梦!”顾远辞下意识叫了她一声。

女人赶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怎么啦?”

看着她慌里慌张的模样,顾远辞扯了扯嘴角,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轻声提醒:“注意安全,别往回走。”

江昔梦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但没仔细琢磨:“等我回家。”

说完,她就上了吉普车疾驰而去。

望着汽车驶离的方向,顾远辞小声呢喃:“江昔梦,我以后再也不会等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江昔梦给自己的钱和票用手绢包好,放进衣兜。

然后走到摊位前,掏出自己的钱买下了那条红色围巾。

“充满活力的大红围巾,就像我即将开启的新生活。”他心里想着,“这不是江昔梦送我的礼物,而是我顾远辞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

第8章

离开倒计时12小时。

顾远辞回了家,径直提着菜去厨房忙活。

他一边做菜切着菜,一边在心里默默琢磨着今晚的年夜饭,想着得让江母吃得更丰盛一些。

江母拄着拐杖从床上下来,发现不见江昔梦的身影,赶忙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昔梦呢?”

顾远辞低头专注地切着菜,语气平静地说:“部队有任务,她去处理了。”

江母用拐杖轻轻跺了跺地板,独自小声嘀咕着:“大过年的,部队能有啥事儿……”

顾远辞听到了,但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手中切菜的动作。

晚上八点,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团圆的氛围。

顾远辞将一盘盘做好的菜肴端上餐桌,然后搀扶着江母坐到座位上。

“妈,您慢点儿,我扶着您。”

“这都到吃饭的点儿了,昔梦怎么还没回来?”江母听着外面热闹的声响,再看看家里冷冷清清的,又叹了口气。

顾远辞往江母的碗里夹了一块猪蹄,轻声说道:“先吃着等吧,不然菜都要凉了。”

江母点了点头,又往自己的饭碗里夹了好些鸡鸭鱼肉。

“这些菜都挺可口的,昔梦要是回来,肯定也喜欢吃。”

顾远辞想起前世江母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离世也是因为脑淤血。过完年,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他忍不住多提醒了两句。

“您以后要多留意饮食的荤素搭配,蔬菜也要多吃,平常别吃太咸太甜的东西。”

“晴天要多出来晒晒太阳,窗户也要多打开通通风……”

江母满脸不悦地打断他:“你说这些干啥?搞得好像明天你就不在这儿了似的。”

顾远辞轻轻一笑:“妈,我这不是关心您嘛。您身体健健康康的,我们才能安心。”

江母哼了一声:“与其关心我,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夫妻俩,这都结婚三年了,她的肚子怎么还没消息呢?”

顾远辞握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闭上嘴,低头吃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接连不断。江母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一眼座钟,皱起了眉头。“都快12点了,年夜饭的时间都过了。昔梦怎么还没回来?你去她部队打听下情况?”

见江母还在发愁,顾远辞直接说了实话:“妈,她在文工团,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文工团里有苏俊然,这是一家人都晓得的事儿。听完这句话,江母脸色微微一变,没再多说,叹着气拄着拐杖回了屋。“唉,这孩子……”

离开倒计时8小时。顾远辞低头夹了一筷子鱼肉,又夹了一块鸡肉。“年年有余,吉祥如意。”

这鱼和鸡都是吉祥的征兆。

他用心筹备的最后一顿年夜饭,寓意都颇为不错。

等吃完最后一个象征着团圆的饺子,顾远辞吐出包在里面的方孔铜钱。

“这铜钱代表着财富和好运,期望新的一年里,我们都能平安快乐。”

他要把所有的祝福,统统收入怀中。快乐安康,一个都不能少。

吃了饭,顾远辞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行李箱又检查了一遍。

“证件、衣物、洗漱用具……都全了。”

没有什么差错,明天一早提着箱子就能出发。

他坐在床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窗外闪过刹那花火,烟花鞭炮伴着新年的钟声在整个家属大院的上空炸开。

“噼里啪啦——”

绚烂的烟火不断绽放,院外人们的欢呼声传入耳中。

顾远辞转过头,看到座钟的秒针刚好过了零点。

“新年到了,真好呀。”

顾远辞弯了弯眼眸,嘴角上扬露出笑容。

他拿起早已买好的彩珠筒,来到院子里,亲手点燃了这根礼花。

“嘭——嘭——”

烟火一个接一个升上天空,在空中绽放出璀璨的花朵。

看着夜空中的这一幕,顾远辞心底的那朵花也随之绽放。

“新年快乐。”顾远辞对自己说道。

自己亲自点燃的新年烟火,也意味着他即将和过去作别,独自去迎接崭新的生活。

从此,哪怕一路风雨相伴,他也无畏独自前行。

倒计时6小时。

顾远辞回到屋子,把没折完的纸条拿出来接着折幸运星。

“还差最后几颗,就可以把瓶子填满了。”

把整个玻璃瓶用许愿星填满,整整一千颗全部折完。

天边开始泛白,太阳缓缓升起。

顾远辞把玻璃瓶的瓶塞盖好,拿出一张白纸,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字。

“江昔梦,我的新年心愿是离开你,再见!”

倒计时1小时。

顾远辞把字条压在玻璃瓶下面,最后抬头扫视了一眼这个住了两辈子的“家”。

然后毫无眷恋地转过身,系上红围巾,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

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去。

太阳刚刚升起,天边绽放出万道金色光芒,照亮了他投身报国的前进道路!

第9章

另一边,苏俊然的高烧终于退了,人也苏醒了。

江昔梦看他没什么大碍了,把医生的嘱咐转达给他,准备告辞:“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养。”

苏俊然叫住她,声音依旧很微弱:“昔梦同志,这次给你添乱了。”

江昔梦摇头:“没事,我们三个本来就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她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苏俊然沉默片刻,接着说道:“这次下乡演出的事儿,你就别参与了,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耽搁你回家团聚了,改日我登门致谢。”

江昔梦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好好养伤就行。”

她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顾远辞或许并不愿见到苏俊然。从昨晚开始,她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在心里嘀咕着,但又赶忙把这个念头压下去,“都是封建迷信,信不得。”

江昔梦加快脚步往家赶,路过音像店时,却被收录机里飘出的歌声吸引住了。“美丽的村庄,美丽的风光,你常出现我的梦乡……”

江昔梦停下脚步,询问老板:“这歌叫啥名字?”

“这是邓丽君唱的《小村之恋》,可受欢迎啦。”老板热情地介绍道。

江昔梦想起这个歌手,是顾远辞提及过的一位港台女星,也是他喜爱的歌手。

她以前对这类歌曲不屑一顾,觉得军歌才高亢好听。

但这次她突然发觉,这些“靡靡之音”其实也蛮悦耳的。

“给我来一盒。”江昔梦买下了这盒磁带,打算带给顾远辞。

“没能按约定回去陪他吃年夜饭,陪他守岁,确实是我不对。

她心中思索着,“然而文工团的同志过了年就要到乡下去演出,部队给她们安排了聚餐。苏俊然又得了重感冒,没人照料,我总不能对他置之不理吧?”

她打定主意,这些没必要跟顾远辞讲。明年,她一定要回家好好陪伴他。江昔梦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她裹紧了军装,拿着新买的磁带,推开了家门。家里却静悄悄的。

“奇怪,怎么这般安静?”江昔梦皱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对劲。走进自己的房间,发觉更加空旷,就仿佛——

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物件突然被人取走了一样。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装满幸运星的玻璃瓶上。江昔梦的眼神猛地一缩,她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条。“江昔梦,我的新年心愿是离开你,再见!”

顾远辞走了,甚至连落款都没写。江昔梦的心猛地一揪,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她冲出门,问母亲:“妈,顾远辞呢?”

江母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这话转过头,一脸茫然:“不在房间里吗?还是去街上买菜了?”

“房间里没人,厨房里全是菜,也不用去街上买菜。”江昔梦急得直跺脚,“他就是不告而别了。”

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唢呐声、铜锣声。江昔梦走到门口,是新年来送祝福的舞龙队。一照面,那人就口称贺喜:“江团长,你老公真厉害啊,考上了科研学院!”

“你们家可是出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啊!”

江昔梦呆住了:“你说什么?”

“你老公,顾远辞考上了大学,是唯一的?”

她呆呆傻傻的模样,把对方也看懵了:“江团长,你天天追着个鳏夫,丈夫考上北京大学走了都不知道?”

第10章

江昔梦低下头,瞧了一眼手中的纸条。

“江昔梦,我的新年心愿是离开你,再见!”

她心里猛地一沉,这才醒悟过来,顾远辞并非单纯负气出去躲避几日。

“他……他真的走了?”江昔梦喃喃低语,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

“是抛下我,还有这个家,去北京上大学了?”

她忆起之前顾远辞的种种异常表现,心里满是悔恨,“我怎么就没早点发觉呢?”

而此时,顾远辞正坐在学校的大巴车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终于要离开那个地方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眼神坚毅。

大巴车转乘绿皮火车,颠簸了数十个小时,他终于抵达了北京。

出站的时候,他远远就瞧见了头发全白的张老师,带着几个学生举着他的名牌在人群中寻觅他。

“张老师!”顾远辞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与他们会合。

“远辞,路上受累了吧!”张老师关切地询问。

顾远辞赶忙说道:“不累,倒是麻烦老师和同学们了。”

张老师摇了摇头,笑容灿烂:“我和老柴也没有孩子,一直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孩子。”

“开学前你就住在我家,地方宽敞得很。”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远辞没有推辞,心中十分感动:“谢谢张老师,我一定不给您添乱。”

张老师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丈夫去世后就一直没有再找。

她从前是科研学院的老师,后来经历了那个动荡的时期,被下放到南岭的山区伐木。

“那些年可真是苦啊,不过现在回来了,感觉一切都好起来了。”张老师感慨道。

顾远辞把行李放下,跟着张老师吃了饭,张老师嘱咐他:“你先好好歇息,明天要是想在北京城溜达溜达,就找他们陪你去。”

张老师所指的是那几个家在北京的年轻学子。

据说,他们也是今年考入科研学院的,听闻张老师被返聘了,主动过来协助。

“都是古道热肠的好孩子,不过要我说,都没远辞周到。”私下里,张老师打趣地说。

顾远辞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晓得张老师曾经有过一个早夭的儿子。

“张老师,您别这么讲,我可担当不起。”顾远辞笑了笑。

“我是真的觉得你周到,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张老师眼神里全是慈爱。

顾远辞没戳穿老师的心思,反倒顺着张老师的话回应:“那是自然,我可是您的皮夹克。”

而在顾远辞心里,他也暗自下了决心,要把张老师当母亲一样孝敬。

“张老师,您放心,我会好好照料自己的。”顾远辞认真地说。

他从小就是孤儿,在孤儿院里长大。

上辈子娶江昔梦,他以为能和她有一个圆满的家。

谁知道,全是谎言。

“这辈子,我一定要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顾远辞心里默默念叨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全是出站后看到的车水马龙,人声喧闹。

3月初,科研学院开学。顾远辞一大早就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北京,我来了。”他心里暗暗地说。

1978年的中国百废待兴,北京城也不例外。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从这条街传到那条街,半漆成绛红色的车头拖着挂车驶向各个城区。

顾远辞伫立在公车上,不时望向窗外,不禁一阵感慨:“变化着实大啊,和我记忆里的全然不同。”

他忆起上辈子那被困于灶台、餐桌间的几十年,还有如今能够独自来到首都北京,读书、生活的自在。“一个如在地下,一个似在天上,这辈子我必定要好好珍惜。”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下了公车,顾远辞在早餐摊前点了一份据说老北京人必定会点的早餐。

“不喝豆汁儿,算不得地道的北京人!”摊主热忱地介绍。

“喝豆汁儿首先得是热乎的,偶尔咕噜着几个泡的热度最为合适。”摊主又补充道。

“再者,必须搭配上切得极细的芥菜疙瘩丝儿、浇上辣油、同时还得配上两个焦圈儿!”摊主说完,递给他一碗豆汁儿和一包配菜。

顾远辞早听闻豆汁的名声,如今终于碰到了,不免想尝试一番。“唔……”他皱了皱眉头,这味道还是太过浓烈了,他喝不习惯。

但还是硬着头皮皱着眉喝完了,又大口咬了一截油条来压下这口地道的“京味”。

“这豆汁儿,真有点难以下咽。”顾远辞小声嘀咕着。他心想:“豆汁不合我的口味,下次还是去尝尝北京烤鸭吧。”

等抵达学校,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红底横幅上印着的“迎新站”三个宋体字。顾远辞定了定神,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三个字:“迎新迎新,迎接新生。真好!”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71式军服,迈着沉稳的步伐昂首阔步走过去。“同学,你好!”他在迎新站报了名,然后拖着行李朝宿舍走去。到达宿舍时已然是中午。宿舍里只有一个穿蓝衣服的男孩在铺床。

听到他推门走进来,男孩笑着问他:“嘿,你是刚新来的吧?我叫李援朝,你叫什么呀?”

顾远辞同样笑着回应他:“我叫顾远辞,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李援朝走上前来和他握手,接着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就是顾远辞?”

第11章

顾远辞有些摸不着头脑。“没错,我是顾远辞。”他答道。“怎么啦?”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李援朝。李援朝爬下梯子,神神秘秘地凑到跟前:“传达室里有十封你的挂号信呢,你赶紧去瞧瞧吧!”

顾远辞谢过李援朝,朝着传达室走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十封信?谁这么有闲工夫。”

拿到信之后,他看了看地址,果真就是江昔梦所在的军区部队寄来的。

“哦,原来是她。”顾远辞自言自语道。

他猜测江昔梦打听不到他开学前住的地方,只能把信寄到学校男生宿舍传达室。

“真是麻烦了。”他皱了皱眉头。

但现在想拒收,也找不到邮递员了。

他只好拿着一沓信笺回了宿舍。

“江昔梦是谁呀,看日期是连着给你写了十封信啊!”李援朝眼尖,看到了署名。

顾远辞随意地把信放在桌上,冷淡地说:“没什么人。不过是个无聊的人罢了。”

说完,他把信都扔进了垃圾桶。李援朝又把信都捡了起来,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我懂了,我嘴巴很严不会乱说的!”

他指着信封上的邮票,眼睛顿时一亮:“我喜欢集邮,你不收信可以扔掉,能不能把邮票送给我!”

顾远辞瞥了一眼信封上的邮票,心想这在几十年后都绝版了,不过他还是说:“我还是退回去给她吧。”

李援朝略微有些失落,但顾远辞紧接着说道:“你要是喜欢邮票,我那儿有一些藏品,送给你。”

李援朝欣喜若狂,抱着顾远辞大喊知己:“你真是我的大善人!”

尽管顾远辞后来始终拒收江昔梦的信件,江昔梦依旧坚持一封接一封地寄过来。可她的信件实在太过频繁,后来连传达室的老大爷都知晓了这个名字。

一看到是江昔梦寄来的,就跟邮递员说拒收。同学们都议论,顾远辞有一个狂热的暗恋者,追得特别紧

。“三天寄一封信,寄了一个学期,远辞同志愣是一封信都没拆开过!”有人打趣道。

对于此事,顾远辞也并未解释。他实际上在琢磨,他拒绝得已然十分明显了,为何江昔梦就是不肯死心呢?

“真是个执拗的脾气。”他心里满是无奈地想着。

当下的生活,顾远辞颇为满意。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宿舍,偶尔和李援朝以及宿舍的几个男同学去操场打打球,或者去参加社团活动。

“这日子过得挺有意义的。”他喃喃自语。

上辈子顾远辞的学业在高一就终止了,如今有了重新学习的机遇,他想多学一些知识,说不定将来还能读个博士后。

这天是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课,顾远辞挎着小挎包骑着自行车从校门口出来。

他通常都是在这个时候回张老师家探望一下,小住两天后再回学校。

“远辞——”

刚出了校门,背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远辞转过头一看,江昔梦身着日常服装,出现在校门口。

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顾远辞停下车子,语气平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江昔梦目光炽热地看着他:“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都退回去了。”

她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我觉得,我还是当面来跟你解释比较好。”

校门口人来人往,江昔梦身高一米七几,即便没穿军装,也掩盖不住她那一身的气场。

顾远辞不想在学校引起什么“风波”,于是把她带到了一条小巷的面馆。

两人各自点了一碗炸酱面,坐下来边吃边聊。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一回顾远辞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而向来寡言少语的江昔梦话变多了不少。

“那天没回来陪你吃年夜饭,是我的错,我道歉。”江昔梦率先开口。

顾远辞眼皮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地吃着面:“嗯,知道了。”

江昔梦又换了个话题:“不过确实是有原因的。文工团的人都在参加演出晚会,苏俊然生病了没人照料。”

她解释道:“第二天他烧一退我就回来了。”

顾远辞依旧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这些我都明白。”

江昔梦有些焦急:“但我觉得你对我有意见,应该不是因为这件事。”

她看着顾远辞的双眼:“在这之前,你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顾远辞同志,如果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指出来,我都可以改。”

顾远辞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却坚决:“不用了,江昔梦同志。”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分手了。”

第12章

顾远辞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江昔梦听后眉头紧皱,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什么分手?我们都已经结婚了……”

顾远辞打断她,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们没有领证。”

他的口吻坚决又冷漠:“我这会儿是在通知你,并非和你商议。”

“咱俩分手了,江昔梦同志。”他接着说道,“麻烦你往后别随意来搅扰我的生活。”顾远辞讲完这些话,起身结了账,随后出了门。

江昔梦的脑袋几乎都有些转不过弯来,顾远辞的话好似在她脑海里猛然炸响了几颗炮仗,噼里啪啦地把她给炸懵了。

她追出去,拦住顾远辞的自行车,有些焦急地说:“我就只有三天假期,你别这么耍小孩子脾气。”

“你要是想读书也能留下来念书,但别再讲这种气话了。”江昔梦试着劝服他。顾远辞拨开她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烦躁:“别再拦着我,也别跟着我。”

接着他踩动踏板,潇洒离去。

就跟离开那天一样,他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江昔梦呆呆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头一回深切地意识到——顾远辞说再见,是真的在道别。

这次碰面之后,江昔梦再也没寄信过来。

顾远辞心想,她总算死心了。这下,他能安安稳稳地读书了。

“明明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何苦缠着我不放呢?”他心里暗自琢磨着,“跟苏俊然在部队里快快乐乐地过下去,不也挺好的吗?”

顺遂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学期就过完了。

第二学期开学没多久,又迎来了新一轮的高考。

顾远辞并不诧异,这都是上辈子发生的重大事件。但让他意外的是,时隔半年,黄桂芬还真就考上了科研学院,成了夜校的首位女大学生。

看着她精神饱满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顾远辞觉得这个人的确很聪慧,也肯下苦功夫。

“去年你就只差一分,今年总算是得偿所愿了。”顾远辞领着她在校园里四处逛逛,还请她在食堂吃了第一顿饭。

黄桂芬挠了挠脑袋,有些难为情:“还得多亏你的复习资料!”

顾远辞微微一笑:“不用客气,学习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竞争那么激烈,能够考上是你的能力。”

黄桂芬选的是物理系。顾远辞说道:“倒是和我的室友李援朝同一个系。”

“回头我给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他是个特别热心的同志。你们肯定能聊到一块儿。”

黄桂芬动了动嘴,没有搭话。顾远辞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追问:“黄桂芬同志,这有什么不妥吗?”

黄桂芬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她心里的疑惑:“你来北京上大学,江团长怎么没跟着来?”

“周团长的妻子今年考上了大学,周团长就申请调过来了。”顾远辞摇了摇头,平静地解释道,“北京不是说调动就能调动的。”

“再说,我和她原本就没有领证。现在我已经和她分开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决然,“今后她是她,我是我。别再提她了。”

黄桂芬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张着嘴巴,眼里的光芒闪烁不定。顾远辞也不是看不出她的心意,但他现在真的没这个心思。

“上辈子我循规蹈矩地相亲、结婚。虽然和江昔梦没生孩子,但后来还是收养了一个。”他心里暗自想着。

“我的生活全是围绕着岳母、妻子、孩子、孙子……重活一世,我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谈恋爱这种事,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黄桂芬同学,我提醒你。

“虽说我目前处于单身状态,但我只想一门心思好好读书。”他神情认真地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一概没什么兴趣。你能理解吗?”

第13章

黄桂芬眼中的光彩明显黯淡了不少,她轻声说道:“我……我肯定会好好学习,也不会干扰你学习的!”

顾远辞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请你安心。”

黄桂芬使劲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保证!”

顾远辞望着她,心里明白,黄桂芬并非经历两世的人,他没办法左右她的思想,也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行加在她身上。

他只能坚守自己的初衷,时间一长,黄桂芬自然会知难而退。

他轻声说道:“好好学习,毕业后为国家贡献力量,才算不辜负美好的时光,不辜负青春!”

黄桂芬用力点头,眼睛重新焕发出光彩:“顾远辞同志说得没错,我一定努力!”

顾远辞没再过多言语,只是微微一笑。

日子过得如白驹过隙,黄桂芬考入科研学院之后,顾远辞的学习伙伴、吃饭搭子又增添了一个。

学校的图书馆中、自习室里、操场上、食堂内,时常能看到他们三人的身影。

有好事爱八卦的同学传了起来,究竟黄桂芬喜欢的是谁呢?

李援朝绘声绘色地在宿舍里讲述着这些八卦,接着问顾远辞:“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顾远辞淡淡地说:“俗话说,三个人一起同行,其中必定有人可以做我的老师。”

李援朝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问道:“你对那姑娘真的没兴趣?”

顾远辞摇了摇头:“她哪里比得上军区部队的身昔梦?”

李援朝捧着顾远辞的脸,一脸惋惜地说:“卿本佳人,奈何无情。”

可怜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呀,一个个翘首以盼……

顾远辞笑着拍开他的手,使劲掐了掐他的脸:“打住,这些腐臭的话语讲给喜爱读诗歌散文的同学听吧!我这个只爱看学术论著的听不明白!”

李援朝放声大笑:“行行行,你这个学术派,真是不解风情。”

日子就在这般的打打闹闹、谈笑戏谑中平静地流逝。若不是张老师的一通电话,顾远辞都要忘却江昔梦这个人了。年末的时候,快放寒假了。

原本顾远辞是打算留在北京陪张老师过年的,可这天课后,张老师突然打电话过来。“远辞呀,军区那边说江昔梦的母亲突然病得很重,想见你最后一面。”

顾远辞很诧异,握着电话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他问道:“江母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年初她身体还挺康健的呀。”

张老师说:“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军区那边很焦急,让你尽快回去瞧瞧。”

顾远辞心里一紧,上辈子,江母离世的时间是二十年后。他记得那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午后,他像往常一样买菜回家做饭,进门就瞧见江母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手垂落下来,蒲扇掉在地上。

他上前查看,发觉人已经没了呼吸。

120的工作人员过来之后,判定老太太是突发脑梗,脑淤血去世的。这也在情理之中,江母上了年纪后血压和血糖都不佳,连带心脑血管也不好。

但老太太活到了八十岁,也算是高寿了。丧事办得很隆重,毕竟那时候江昔梦也升任了旅长,是军衔两杠三星的上校。

顾远辞皱着眉头说:“年初她身体还挺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了?我觉得事情很可疑。”

张老师说:“军区那边很着急,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毕竟你也和江母生活了那么多年,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回去。”

顾远辞沉默了片刻,说:“张老师,那我回江家看看。如果没事,我元宵节前赶回来陪您过节。”

张老师说:“好,你路上留意安全。”

寒假,离开江家快一年的顾远辞踏上了回程的绿皮火车。

第14章

离去的时候他的情绪亢奋,兴奋得几乎未曾合眼。

归来的时候他的心却沉稳了不少。

“永远跟着党走!”

“公正无私,艰苦朴素。”

“团结就是力量!”

回到熟悉的南岭县城,瞧见墙上那一条条熟悉的、鲜艳的标语,顾远辞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触。改革的春风已然吹遍祖国大地,这里的改变却不是很大。

直至他看到军区大院最新的一条标语:“向科学技术迈进!”

顾远辞心想,思想已经解放,这里早晚也会变得跟北京一样,洋溢着新思想、新风貌。

站在江家的门牌号前,顾远辞停留了片刻。

接着才推开房门进去。

“远辞,你回来了。”

江母坐在摇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比平常和蔼了许多。

但顾远辞却感觉此刻江母的笑容让他有些发冷。

他根本没有生病,只是骗他回来。

江母也察觉到,顾远辞生气了。

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他招了招手。“赶了一整天的路,累坏了吧,赶紧进屋休息休息。”

“虽说我是用生病这个借口把你骗回来的,但你年初一声不吭就走了,一整年都没个消息。”

“我挺想你的。你和昔梦闹了别扭,总不至于连我也不理了吧?”

顾远辞轻抿嘴唇,回想起和江母相处的那些年里的桩桩件件,终究还是没狠下心转身离开。等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江昔梦才提着盒饭匆匆赶了回来。

“远辞!”

江昔梦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激动,顾远辞一眼就看出来了。

江母装病把他叫回来这件事,江昔梦并不知情。大概是自他走后,母女俩吃得都很简单。

也不再单独做饭了,江昔梦要么让部下从公社给江母打饭回来,要么自己从公社带回来。江母腿脚不方便,不太爱出门。

顾远辞见她回来了,天色也晚了,便起身告辞。“你去哪?”

江昔梦见他又要走,忍不住追问。

顾远辞心里琢磨着,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没完全黑透,他去村里随便找个老乡家借住一晚。要不就去镇上的招待所住一晚也成。

“我自有去处,不用你操心。伯母,我下次再来看您。”

江昔梦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着急了。她快步走到他身前,堵在门口,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顾远辞用眼神狠狠地瞪着她,可江昔梦丝毫不受影响。

这时江母开口为两人解了围。

“隔壁的周团长一家年前都搬到北京去了,不过还有些东西需要清理,他们把这事托付给我了。”

“你就先住在那儿吧,别去外面瞎折腾了。大过年的,多不方便啊。”

江昔梦想起,黄桂芬当时提过这件事,只是她没太往心里去。

不过顾远辞还是有些迟疑,军区大院的房子,就算空着没人住,以他的身份也不能随便住进去。

江昔梦很快反应过来,顺着江母的话说道:“我先带你过去,然后就去打报告,肯定按程序把这事处理好。”

见顾远辞还在犹豫,江昔梦又接着劝。

“首长也说让我跟你好好聊一聊,希望你给我个机会。”

话说到这般地步,顾远辞也就不再推辞了。江昔梦口中的首长,是已然退休的岭南军区政委。

他是顾远辞和江昔梦的牵线人,也是顾远辞的恩人。

当年在孤儿院,原本顾远辞是没机会读高中的。是首长说,这么出色的苗子不继续深造太可惜了。

于是给了他一个指标,让他有机会接受高中阶段的教育。若不是这样,他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绝对拿不到推荐信去读高中。

第15章

“行吧。”

顾远辞应承了下来。

江昔梦又热情地接过顾远辞手中的行李箱,接着为他打开门。

两人先后走了出去。忽然听到江母在背后叮嘱了一句:“远辞,明天过小年,来家里吃饺子。”

顾远辞回过头,江母那浑浊的眼中和脸上满是期待。他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心里的柔软之处又被轻柔地触动了一下。往事如电影般,又浮现在了眼前。

江昔梦的忙碌,并非一日两日,亦非一年两年。

在那些枯燥乏味、苦苦等待的日子里,与他一样满心期待的,还有江母。

江父早早离世,江母好不容易盼到女儿结了婚、成了家,家里的条件也日益好转。

但想来在她心里,最盼望的莫过于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好。”

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顾远辞再度心软答应了。

他迎着夕阳的余晖出了门,脚步一拐便到了隔壁的院子。

顾远辞默不作声,江昔梦一边低头开锁,一边跟他商议。

“今年还没和你一起去首长家,还有孤儿院的吴院长家拜访呢。”

“你觉得我们是年前去,还是年后去?”

顾远辞听后摇了摇头说道。

“不用了,咱们各论各的就行。”

“我回来只是看望一下伯母,你别误会。”

江昔梦好似没听到他的话,门开了,她还想跟着进去。

顾远辞伸手挡在门口。

“江昔梦同志,请回吧。”

“我们目前的关系,还是保持点距离更为妥当。”

江昔梦的热忱被顾远辞这句冷漠的话语冲散,硬生生地把跨入院门的一条腿收了回来。仿佛被人从头顶到脚底浇了一通冷水,连身上都冒着缕缕寒气。

过了好一会儿,江昔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天,我再来找你。”

顾远辞看着她强装镇定地说完,接着转身大步往回走。只是她没察觉到,转的方向弄反了。顾远辞仅仅犹豫了片刻,就决定不用出声提醒她:

反正多走几步路又不会少块肉。“砰——”

没有再做任何迟疑,顾远辞关上了小院的大门,并且插上了门闩。倒不是担心谁会闯进来,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放下行李,他便轻车熟路地烧水,打算擦擦灰尘然后铺床叠被。

至于晚饭,他还带了一些干粮,等水烧开了就泡着吃。

谁晓得,才点燃柴火,门就被敲响了。“谁呀?”顾远辞走到门口问道。“是我,你开下门。”

门外响起了江昔梦的声音。

顾远辞心里犯起了嘀咕,刚走怎么又回来了?

打开门一看,江昔梦一只手拿着铝制饭盒,另一只手提着被包裹得规规矩矩的床单被褥。

“给你送些东西,天凉了别冻着感冒了。”

顾远辞想起箱子里确实没有厚被子,也就没有再推辞。

这个时候硬撑着,那是跟自己过不去。没必要这样。

“多谢了。”

“我走的时候整理好再还给我。”

江昔梦好似找到了切入点,在顾远辞烧水的空当,又接连送来了好多物品。

红双喜脸盆、彩瓷热水瓶、搪瓷杯子……

最后甚至把家里的收录机搬了过来,还带着几盒邓丽君的磁带。

“去年过年的时候给你买的,你突然走了没机会给你。”

“你要是无聊,就听听歌。”

顾远辞看着她忙进忙出的模样,心里暗自思索。原来她不是不会关心人,只是从前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江昔梦同志,不用这么折腾。”

第16章

江昔梦最终放下了一串腌肉,还有一筐鸡蛋。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先走了。要是有事儿就再叫我。”

顾远辞满心无语。原本空荡荡的屋子,经她这么一番搬运,倒好似重新布置了一个家。

算了,债多了也就不愁了。大不了他走之前再给江母留一点钱。就把这些东西当作是租用的吧。

上辈子结了婚后,顾远辞手里的钱大多是江昔梦给的。

重生回来之后,他先是用自己之前攒下的工资购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考上大学去了北京之后,又领到了一份国家发放的津贴。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实现独立自主的生活,所以有空余时间的时候,他就开始给报社投稿。

一年下来,稿费也攒了快两百块。

和那些著名作家、大文豪的稿费自然是没法比,但在这个时候,一个普通人的工资也只有几十元。

这份额外的收入,再加上大学生津贴,顾远辞的生活也绝不窘迫。

他知晓很多历史的发展轨迹,利用一下,乘着改革的东风,当个富翁完全不成问题。

然而他的志向并不在此处。

即便去投稿,用的也是自己从前未曾发表过的旧稿子,并非抄袭他人。

李援朝瞧见他每个月领取那么多稿费,十分艳羡,又有些疑惑不解。

“你就算不读科研学院,去做一名作家也必定能有很大的成就!”

“何苦这么辛苦地搞科研呢?”

顾远辞摇了摇头。

“相较于赚钱,我更愿意投身科研事业,为祖国、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

“钱嘛,够花就行了。”

李援朝夸赞他思想觉悟高,不愧是生长在红旗下、沐浴在春风里的好同志。

“不像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

顾远辞在心中感慨,这个时期绝大多数人依旧十分淳朴。

人民心怀信仰,大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华夏大地。

真正是:“一颗红心头上戴,革命红旗两边挂。”

而在往后的几十年里,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人心和社会风气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金钱至上,物欲泛滥。

但或许这便是历史车轮碾压之下的必由之路。

这世间唯有人心与太阳,不可直视。

聪慧是天赋,而善良才是抉择。

他并非真的那般伟大,那般无私。

他只是历经了上辈子坎坷的一生,深刻反思了人存活的意义。

或者说,一个人活着的意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

顾远辞最后这般回应张桂芬。

张桂芬觉得他的话颇具深度,拿出笔记本把这句话记录下来。

和她抄录的《致橡树》放在了一块儿。

“嘟嘟嘟——”

水烧开的声响打断了顾远辞的思绪,他起身去倒水。

忙忙碌碌两小时,终于在屋里歇息下来。

第二天,顾远辞起床,打算帮忙一同包饺子。

虽说他答应了是来陪着过小年,但还真没打算只一个人过来等着吃饭。

江母年岁也大了,往年都是他操持着过年的事儿。

只不过他一出门,就碰到了扫雪的江昔梦。

“昨天下了雪,我怕你滑倒,所以扫一扫。”

女人尽管穿着厚实的军大衣,手上也戴着羊绒手套。

但鼻尖、脸颊冻得红彤彤的。

顺着她扫过的路径看,其实她是把整条路门前的积雪都清扫了。

也不知道多早起来的……

“吃早餐了吗?我妈准备下面,要不一起吃点?”

第17章

顾远辞没有吃东西,但也不打算让江母去做早餐。

他没有回应江昔梦,径自朝着江家小院走去。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

像这样的江昔梦,要是换作上辈子的顾远辞,肯定无法抵挡。

不用她做这么多事,或许在她之前去北京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心动了。

然而现在的顾远辞却不买江昔梦的账了。

上辈子在她这儿受了一辈子的“嫌弃”,无论如何,这辈子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了。

不管她爱的是白月光还是黑月光,爱谁都与他无关。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远辞来了?”

江母听到声响,从厨房走出来查看。

顾远辞挽起衣袖说要来帮忙,江母拒绝了。

“面马上就做好了,你和昔梦坐着等着吃就行。”

顾远辞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头一回被江家当作客人来对待。

上辈子的江母虽然和他相互陪伴了多年,但或多或少一直对他有怨言。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没能让江昔梦怀孕生个孩子。

江母到死都觉得,是他没本事,耽误了江家传宗接代。

现在这样的待遇,顾远辞以前想都不敢想。

不过既然江母坚持,顾远辞也没有强行去下厨。

面端上来之后,江昔梦还贴心地给他加了一个荷包蛋。

“谢谢。”

顾远辞的致谢客气又生分。

江昔梦不会听不出来,不过还是按下了脾气,回了一句。

“不用。”

时间就在这般不太融洽的交谈中流逝。

吃完面,顾远辞和江家人一同包饺子。

跟除夕夜的饺子一样,他们依旧包了一些象征吉利的铜钱进去。

江母还特意挑选了三种不同的馅料。

“猪肉白菜馅的,寓意百财纳福。”

“牛肉芹菜馅的,寓意勤能生财。”

“猪肉莲藕馅,寓意多子多福。”

这一回,江昔梦没有在旁边说什么“封建迷信”之类扫人兴致的话了。

反倒帮忙包了几个不太美观的“多子多福”饺。

顾远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也没出声发表意见。

过年嘛,大家都图个吉利。

他想着吃完这顿小年中饭,就可以整理一下,前往临县吴院长家里拜访一番。

顺便也去孤儿院看望那些小朋友。

毛主席说过:“吃水不忘挖井人。”

虽然在学校他有寄信和钱过去,但既然回来了,人也得亲自去一趟。

这样思索着,碗里的饺子也快被他吃光了。

江昔梦的勺子往大碗里一舀,又给他添了几个。

他望着碗里五个白白净净、圆滚滚的饺子,感觉肚子有点胀,目光偷偷瞥向江昔梦。

“你要是吃不下,给我吃。”

顾远辞十分确定,他要是此刻点头,江昔梦肯定会把他的碗接过去吃光。

他不想这样。

于是硬着头皮说道:“不用。”

接着便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

“伯母、江团长,小年快乐,万事顺心!”

顾远辞转过头,瞧见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年轻男子,身着绿色的军装,拎着礼盒走了进来。

定睛一瞧,来人正是苏俊然。

第18章

“姐夫也在呢!姐夫好!”

苏俊然好似刚发现顾远辞一般,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顾远辞心想,上辈子的这个小年,苏俊然没来。

当然,江昔梦也没在家过这个小年。

一直忙到除夕才回的家。

而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做了和上辈子不一样的选择,有些事情也发生了改变。

尽管这人是曾经的“情敌”,但顾远辞并没有摆脸色。

他朝苏俊然点了点头。

“叫我名字就行,我和江昔梦同志已经分开了。”

这话虽说有点含糊,但这样说也没错。

不过苏俊然有片刻错愕,像求助般看了一眼江昔梦。

江昔梦脸色稍有变化,没有回应这个话题。

“你怎么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苏俊然调整好表情,脸上再次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的关怀和照顾,我已经好多了。”

“原本应该大年初一再来拜年道喜,不过今年我想回樊城给淑英扫墓。”

“明天就出发,回来恐怕都到年初三了,到时候也不知你是否还在家。”

顾远辞看着眼前两人你来我往,并没有生气,也不觉得难受。

倒是江母率先开了口。

“你是专门来看昔梦的?”

苏俊然似乎这时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救。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听闻远辞同志在北京上学。”

“我担心过完年江家也像周团长家一样搬到北京了,那我们就很难再见面了。”

当苏俊然提及已故的妻子柳淑英时,江昔梦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苏俊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顾远辞和江母,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打算告辞。

江昔梦放下筷子,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妈,远辞,我去送送他。”

顾远辞心里嗤笑。

献了这么多殷勤,白月光一出现,还不是坐不住了。幸亏他意志坚定,没被她几句话哄得晕头转向。

碗里最后还剩一个饺子,顾远辞突然完全没了食欲。实在咽不下去,顾远辞索性都倒进了垃圾桶。

这个举动让江母愣了一下,不过她最终还是没开口说他浪费。反倒和颜悦色地对顾远辞说。

“昔梦就是外表冷漠内心热情,责任心太强。”

“苏俊然的妻子柳淑英是为她挡子弹去的,而且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有深厚的情分。”

“昔梦这才对苏俊然多有照料,你别往心里去。”

顾远辞当然不会往心里去。“不会的,我明白。”

他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

这时候两人忽然听到屋外有汽车启动的声音。

江母皱起了眉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她这个时候开车去哪儿?”

顾远辞嘴上答应着好。心里想的却是:还能因为什么事,肯定是要送苏俊然离开。

果然不出所料,出门就看见江昔梦替苏俊然拉开副驾的车门。

顾远辞见了,准备点点头就走。他下午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才没空管她们俩。

但苏俊然却没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顾远辞。

远辞同志,若你不忙的话,就跟我一同去县里走一趟吧。

过年了,去集市逛逛,凑个热闹。

第19章

顾远辞的火气上来了。直至上辈子过完,他才猛然醒悟,江昔梦心里藏着这么一个白月光。

他也晓得,这位男同志最终福薄命短,年纪轻轻就因胃癌离世。

这种癌症即便放到几十年后,发展到晚期,存活率也相当低。不过,要是在早期就被发现并加以干预,实际上是有很大概率能够治愈的。

顾远辞与苏俊然仅有有限的几次交集,只觉得他是个脾气温和的南方男子。

他不仅对人友善,说话语调也轻柔。

或许这样很能激起江昔梦的保护欲吧。

但他没料到,这次相遇,苏俊然表现出的敌意竟如此直白。

也许,是上辈子他一直如同背景板一般,安静地待在江昔梦身后。

一个毫无长处的家庭主夫,怎能与文工团的干部相提并论呢?

而如今,或许是苏俊然感受到了威胁?

“苏俊然同志,我没工夫陪你们去逛街,你们自行去吧。”

“另外,你要是有空,也多关注关注自己的身体,每年别忘了去做体检。”

留下这两句话,顾远辞便转身离开了。背后他听见苏俊然语气略带委屈。

“姐夫是不是误解什么了,在生我的气呀?”

“要不你就别送我啦,你先去安抚下他吧。”

顾远辞晓得几十年后有个词叫“绿茶”。原本以为江昔梦心中的白月光,会是何等风度翩翩的人物。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可叹自己上辈子居然是输给了这样一个男人。真是……

真是什么,顾远辞一时没寻思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这辈子江昔梦和苏俊然啥样,都跟他没关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不到二十分钟。

江昔梦又敲响了他的门。“你不是送苏俊然去县城了吗,怎么……”

“没有。我把车开到大门外,然后让司机送他去了。”

顾远辞一时没话说,最后回了一句:“哦”,就打算关门。谁知江昔梦又撑住了大门。“过节的年礼你买了没,没买的话我陪你去买吧。”

“我骑自行车驮你!”

顾远辞回绝了她载他的提议,不过还是从江家借了一辆自行车上路。他本来就是要去县城一趟的,但没想着和江昔梦一起去。

只是,看着和他并排骑车的女人。顾远辞心想,大概过年的这几天都摆脱不了这个牛皮糖了。

真闹心,她啥时候能像黄桂芬那样,觉悟高一些呢?

县城肯定没有北京繁华,不过也算得上十里八乡最富足的地方了。

顾远辞灵活地在长街的各个摊位间穿梭,挑选着自己所需的物品。

看中了东西,谈好价格,付完钱就完成购买。

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得很,把江昔梦看得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更别说替他付钱了。

每次她刚把捏着票子的手伸过去,顾远辞就已经和摊主顺利完成交易,还互相道了感谢。

有些爱八卦的摊主还会笑着调侃江昔梦:

“这位女同志可比不上男同志动作快呀!”

不过不知不觉间,顾远辞买的东西越来越多,一个篮筐都装不下了。

江昔梦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我来提吧,你提着东西不方便逛。”

顾远辞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不用。”

第20章

他接着转身找到一个牵着驴车卖萝卜的年轻人。

“同志,你这驴车能送货不?”

“当然行!”

顾远辞痛快地付了钱,让对方把东西送到邻县的孤儿院。

那人本来是来卖萝卜的,还有一些萝卜没卖出去。

顾远辞把剩下的萝卜全买了下来,喜得车主向他敬了个礼。

“保证完成任务!”

顾远辞微微一笑,说道:“不急,我还想再逛一会儿。”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让摊主把东西都给你送来。”

江昔梦在一旁听着,有些懊恼地开口:“早知道就开车来装了,没想到你要买这么多。”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

江昔梦沉默了片刻,眼见他越买越多,忍不住出言提醒:“孤儿院的孩子们也吃不完、用不完这么多东西。”

前面那两筐吃的用的,当作新年年礼已经足够了。但后面堆满车的东西,感觉就像灾年在囤积货物。勤俭节约是这个年代倡导的美德,顾远辞明白江昔梦是怕买多了浪费。“没关系,吃不完的让他们送人。”

“用不完的明年接着用。”

顾远辞轻飘飘地说出这两句话,江昔梦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想批评教育吧,又张不开口。

不说点什么吧,她又觉得顾远辞现在的行为做法越来越激进了。而且,这些钱他从哪儿来的?

顾远辞没理会江昔梦的想法,他现在买东西上了瘾。其实最开始他也只是想买点节礼,不过雇完驴车后就改变了主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

从前他想多购置些物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以及吴院长,却总是缩手缩脚的。

那地方小得可怜,谁家孩子多吃了一根冰棍,都能传遍整个村子。

更别说拿着江昔梦的钱去买年礼送人了。

虽说他送的相当于自己的家人,可外人看到革命家庭如此大肆花销。

对江家和江昔梦的声誉可不好,院长也不会收下。

上辈子,江昔梦在物质方面从未亏待过他,可顾远辞花她的钱也从未真正随心所欲过。

今日去赶集,他体验到了一种自由支配钱财的愉悦。这种愉悦让他回想起第一次参加工作,第一次领到工资时的欣喜。

这份欣喜并不取决于金钱的多少,而仅仅在于这钱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

花光手里最后一张票子后,顾远辞对驴车师傅说可以启程了。

“驾——”

赶车的年轻人喜笑颜开地调转车头,朝着邻县驶去。

如今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很淳朴,再加上江昔梦身着一身军装,肩上的星星杠杠十分显眼。

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名副其实的“长官”。

顾远辞笃定,那人不敢耍滑头,所以才痛快地付钱让他送货。

江昔梦跟在顾远辞身旁当了一下午的隐形人,也没有放弃跟着他。顾远辞头一回知道,原来江昔梦也有这般“难缠”的一面。

走到集市的尽头时,江昔梦突然停下了脚步,接着让顾远辞等她一会儿。

两人是一同过来的,江昔梦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又格外诚恳。

顾远辞便停住了脚步,他也想瞧瞧江昔梦还能有什么办法。

第21章

他在一个茶摊前坐下,要了一杯茶来歇脚。

没过多久,江昔梦在人群中挤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子。

“给你的,瞧瞧喜不喜欢?”

顾远辞打开纸袋子,里面是一条红彤彤的围巾。

“去年除夕你就看中了这一款……”

江昔梦似乎认定,他会喜欢这个礼物。

顾远辞拿着这条围巾轻轻笑了一下,却并非因为开心。

“红围巾我去年就自己买下来了,这一条你还是留着送给别人吧。”

“江昔梦同志,别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顾远辞把围巾还给了江昔梦。

江昔梦十分不解,拉住顾远辞的手不让他走。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顾远辞挣脱了她的手,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回答。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你和我只是一对表面上和睦的夫妻。”

“而你心里真正爱的是苏俊然,爱了整整五十多年,到死都不会改变。”

江昔梦听了顾远辞的话,心里大为吃惊。

这怎么可能?这也太荒唐了!

“可那只是个梦,你怎么能因为一个梦就要和我分开呢?”

顾远辞看着江昔梦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心中不禁感慨。

她可真的是深藏不露。

若不是亲眼瞧见那张被她珍藏了快半个世纪的照片,面对这样的江昔梦,他也不会相信。

但这一切并非梦境,是真实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从前是他沉浸于她编织的谎言之中,所以诸多细节未曾在意。

但如今他跳出感情的桎梏,重新审视这段婚姻,重新审视这个女人。

他只觉得江昔梦,不过是个贪得无厌、拎不清的女人。

想到此处,顾远辞忽然没了跟江昔梦交流的兴致。

“我还有许多事要忙,没工夫和你在这儿闲聊。”

“你要是真的介意,我可以和苏俊然同志保持距离。”

江昔梦目光炽热,郑重许下承诺。

尽管顾远辞已然对她绝情绝爱,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这话时神情极为诚恳。

诚恳到让顾远辞的心跳莫名地漏了半拍。

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

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甜言蜜语说不出来?

“倘若你的心中有一个深爱的人,你的理智或许会告诉你,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恋爱对象。”

“甚至你能够选择不与他在一起,不与他来往。”

“但你的自由意志无法扼杀你对他爱的感觉。”

顾远辞说完这段话,江昔梦的目光陡然一黯。

但顾远辞没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站起身对她说。

“江昔梦,我期望好聚好散,往后余生各自平安顺遂,彼此不再干扰。”

江昔梦的脑海里仍在思索着顾远辞刚才那番来回重复的话语。听到他说“彼此不再干扰”,心里又是一揪,再瞧见他起身准备离开,更是心急如焚。于是她全然不顾周围有众多人在场,站起身来大声叫嚷道:“顾远辞同志,我对你是一片赤诚之心,请你再给我一个追求你的契机!”

她这一嗓子,让原本热闹喧哗的茶摊瞬间安静了下来。顾远辞感觉尴尬到了极点,加快了离去的步伐。取来自行车后,顾远辞蹬得飞快,可江昔梦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没关系,等回到科研学院,她就没办法再缠着自己了。正这么想着,突然只听见“嘎嘣”一声怪异的声响,顾远辞感觉脚下出现了异常的阻碍。糟糕,车链条可能断了。他低下头,抬起脚借着惯性小滑了一段路,打算停下来检查修理。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光线射来,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吱嘎——”

顾远辞只觉得刹那间自己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仿佛是被按下静音键的长镜头,一格一格地缓缓播放着。江昔梦像疯了一样朝他奔来,而自己飞到半空中,然后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落在了草垛里。“远辞!!!”

江昔梦的呼喊声撕心裂肺,但顾远辞已经昏迷在地,毫无知觉。

第22章

江昔梦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了,医生告知这是顾远辞最后的24小时。

“虽说送医十分及时,然而他撞到了后脑勺。”

“要是今天还无法苏醒,极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江昔梦懊悔不已,倘若不是自己追得那么紧迫,顾远辞不会骑得那么快。

要是她骑在前面,受伤的也不会是顾远辞。

要是……甚至要是她根本没把车借出去,顾远辞也不会受伤。

事情就是如此凑巧,撞到顾远辞的正是自己的司机。

江母提着饭盒前来时,看到的便是女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坐在顾远辞的床边。

“昔梦——”

她想要劝慰,却发觉自己无从劝起。

母女二人一同陷入沉默。

……

迷迷糊糊中,顾远辞从昏睡里苏醒过来。

模模糊糊间,听到有人在交谈。

“苏俊然同志,多谢你的探望。远辞还没醒,你不用天天过来。”

“我只是放心不下他。”

女人和男人的对话隔着病房的木门,隐隐约约传入顾远辞的耳中。

顾远辞脑袋里嗡嗡作响,身上也疼得厉害。

他缓缓回忆起是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而看如今的情形,应该是在军区医院。

顾远辞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双脚都打了石膏,无法动弹。

手似乎也不听使唤,扎着许多针管正在输液。

唯一能够转动的,似乎只有自己的眼珠子。他心里猛地一沉:

他该不会被撞成高位截瘫了吧?门外的交谈仍在持续。“我把鲜花放下就离开。”

“不用,交给我就行,你走吧。”

顾远辞听出来,江昔梦实际上是在撵人。苏俊然的声音愈发委屈且困惑。“昔梦,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为何你这几天对我如此冷淡?”

“没有。只是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别碰面了,避避嫌。”

江昔梦的声音平平淡淡,苏俊然手中的花掉落在地。他往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而江昔梦却好似突然开悟的佛子,不为外界事物所动摇。“我已经结婚了,再像以前那样远辞会起疑心的。”

“今后我会和你保持距离,希望你能体谅。”

苏俊然最后沉着脸跑开了。江昔梦推开门走进来,就瞧见顾远辞睁着眼睛,一脸痛苦地询问。“我残废了吗?”

江昔梦的眼泪瞬间唰地一下流了出来。顾远辞瞧见后,心里更加慌乱了。下一秒江昔梦俯身凑到他跟前,声音哽咽。“没有,没有。你好好的。”

“你终于醒过来了!”

等医生来了,顾远辞才知晓自己的病情。全身多处骨折,后脑袋撞到石头,颅内有淤血,脾脏破裂。

抢救过来之后陷入昏迷,险些成了植物人。

“幸亏你及时苏醒,最大的难关算是度过了。”

“好好调养,注意别太过劳累了。”

顾远辞没办法,只能休学在军区医院养病。

而江昔梦也请了假,每日来照料他。

顾远辞不想麻烦她,便开口回绝,江昔梦却说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无论如何你给我一个机会尽尽心吧。”

“撞到你的是我的司机,开的是我的车。”

第23章

顾远辞摇了摇头,说:“和你没关系,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

江昔梦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是担心我对你纠缠不止,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等你病好了,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顾远辞不清楚她怎么就想明白了。

但既然是想明白了,他也懒得去管那么多。

包括他醒来的时候,江昔梦清清楚楚拒绝苏俊然的事,他其实也了解得明明白白。

但顾远辞没有提及。

因为他早就不在乎这个女人了。

她往后爱谁,和谁在一起,他不关心,也不过问。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半年后顾远辞出了院,但没有回到军区大院,而是转到了疗养康复中心。

“江昔梦,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

“我在康复疗养中心能够独自待着了,不用再耽搁你的事情。”

康复疗养中心的条件相当不错,顾远辞聘请了一位专门的护理人员来照料自己。江昔梦这次没有再固执坚持,仅仅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我送你到那里去吧。”

“好。”

山一段路程,水一段路程。这一路上青山绿水,景色美如画卷。江昔梦车开得很棒,即便道路有些崎岖不平,她也尽力开得稳当。顾远辞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到了江昔梦驾驶座旁边的位置。然而他的内心平静无波。突然他就领悟了一个道理。当你对某样东西轻易就能得到的时候,或许你就丧失了对这样东西的热忱。对于人对于事都是如此。江昔梦见他一直不吭声,便伸手拉开了前面的抽屉。“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行程,你可以播放歌曲来听。”

顾远辞听后,随意挑选了一盒卡式磁带,把它推进卡带收音机里,按下播放按钮。“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依偎着小村庄……”

悠扬动听的歌声响起,安静的车厢里氛围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在梦里,我又回到了我难以忘怀的故乡。”

“那弯弯的小河,阵阵的花香。让我憧憬,让我难忘。”

邓丽君甜美且饱含深情的念白,在两人的耳畔萦绕。顾远辞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一盒磁带快要播放完,他发现抽屉里还有其他的。

于是打算再选一盒,却忽然摸到了一个小铁盒。

他顺手拿了出来,却愈发觉得这铁盒眼熟。

这不就是当年江昔梦藏照片的那个小铁盒么?

江昔梦转过头看到这个,目光聚焦起来,皱起了眉头。

脚下猛地踩下刹车。

“咔吱——”

顾远辞故意问她:“你慌什么,盒子里有秘密?”

他把铁盒塞回抽屉,然后给磁带换了个面,继续播放音乐。

“我不看,别慌张。”

江昔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然后把小铁盒掏出来仔细瞧了瞧。

“这不是我的东西。”

“可能是苏俊然落在这儿的。”

“但——”

顾远辞忍不住追问:“但什么?”

江昔梦把铁盒拿到手中,摩挲了一会儿。

“这是淑英的遗物,也是她和苏俊然的定情信物啊。”

说着江昔梦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的赫然是苏俊然和江昔梦的一张合照。

“她们的定情信物,里面放你俩的合照?”

第24章

江昔梦无言以对,同时也一头雾水。

“这是上次文工团宣传照,我配合去拍了一组照片。”

“怎么会有一张留在这里?”

顾远辞撇了撇嘴:“你翻过来看看,没准还有你的誓词。”

江昔梦把照片翻了过来,照片背后的确写着一行小字:

“此生挚爱苏俊然。”

“这不是我写的——”

江昔梦坚决否认。顾远辞没有再开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赶紧开车吧,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了。”

车轮快速转动,这一路上直到到达目的地,顾远辞都没再和江昔梦说过一句话。临走之前,江昔梦对顾远辞说:“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说法。”

顾远辞只回了她一句:“没关系。”

然后就示意护工推他进康复中心。康复训练的第二个月,李援朝从北京大老远地来看他。一见面,李援朝就给了顾远辞一个大大的拥抱。“总算亲眼见到你了,我担心死啦!”

半年多没见,顾远辞也很想念李援朝。“命大运气好,你看我这不挺不错的嘛。”

“医生说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回学校读书了,以后只要不做激烈运动都没问题。”

李援朝也有所感慨:“你回去正好和黄桂芬一起上学,你这次休学之后只能留一级了。”

“说起来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听说你出了车祸,写信给辅导员要请假来照顾你。”

顾远辞有些吃惊,过年那会儿黄桂芬确实天天来看他。

即便江昔梦对她满脸不悦,她依旧照常前来。临近开学之际,顾远辞劝她别耽搁学业,等自己调养好身体也会返回学校。

“你忘了入学时答应我的事了吗?”

“努力学习,为祖国效力。”

“我有人照料,无需担忧我。但要是你因我而影响了学习,我会过意不去的。”

黄桂芬这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回到了学校。

“你清楚的,我对谈情说爱的事儿没兴致。”

李援朝打开黄桃罐头,拿了双筷子递给顾远辞。

“晓得晓得,我们顾远辞同志可是一颗赤诚的革命之心向着党。”

“不过人是铁饭是钢,干好革命的前提是得有个好身子!”

“快尝尝我妈妈做的黄桃罐头,可美味啦!”

顾远辞明白,李援朝家乡的小孩生病时都吃这个。他没吃过。但光是看着那诱人的色泽,就已经馋得直咽口水了。

最终两人开开心心地把一斤黄澄澄的黄桃罐头吃得一干二净,还觉得意犹未尽。

顾远辞擦了擦嘴,又眼巴巴地瞅着剩下的罐头。

李援朝把带来的食物分类整理好,放进了床头柜里。

“一次吃太多也不好,明天再吃!”

次日,顾远辞正拄着拐杖,在李援朝的陪伴下在后花园散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远辞——”

顾远辞回头一瞧,吴院长就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音容笑貌,正是四十岁中年时的模样。

顾远辞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吴妈妈!”

他像小时候那样,喊了她一声“吴妈妈”。

吴院长的眼眶也立刻红了。她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好孩子,好孩子——”

第25章

等缓过神来,顾远辞领着吴院长和李援朝坐到了凉亭之中。秋风扫着落叶,可康复中心的花园里却不见一丝萧条之象。这是因为这里栽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

“吴妈妈,您瞧瞧这院里的花草多好。”

吴院长上下打量着顾远辞,发觉他虽说行动有些不利索,但精神头却很不错。心里虽放下了几分担忧,可还是忍不住说道:

“你这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啥时候能改一改啊?”

“要不是我在路上碰到江团长,还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呢!”

顾远辞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心里暗道,怪不得吴院长突然就来了。

他原本每月打一通电话过去,一直都瞒得滴水不漏。原来竟是在她那儿露出了破绽。不过,穿帮这种事儿,向来都是“一穿百穿”。

他和江昔梦分手这件事,想来吴院长也已经知晓了。果然不出所料,吴院长接下来的话题就转到了他和江昔梦的婚事上。

“还有你和江团长,好好的怎么就分开了?”

“是不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顾远辞赶忙摇头。

“没有没有。”

“我们只是感情不太融洽,所以我提出了分手。”

吴院长依旧不太相信。

“我记得你之前挺爱慕江团长的,去年见你时,你还一往情深。”

“真的不是她做了什么对你不住的事儿,才让你变了心意?”

要是说真话,顾远辞心里清楚,凭吴院长的性子,会直接找到军区首长那儿去。可说到底,感情这事儿是最难以说清道明的。这些毫无根据、捕风捉影的事儿大多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他只是想做回自己,不想把这些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所以顾远辞十分笃定地跟吴院长讲:“我想去北京念书,想为祖国效力,不想一辈子都围着家里的那点琐事打转。”

“也不再钟情于江昔梦。”

吴院长听他这么一说,这才闭上了嘴。

只是今后你若有什么事,要及时跟我说,可不能再这般瞒着了。

“是是是!”

顾远辞赶忙点头,接着又把李援朝介绍给吴院长认识。吴院长拉着李援朝的手,不停地颔首。“真是个俊俏的好小伙子!”

“你们都是祖国的中流砥柱!”

回到房间后,吴院长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沓钱,还有一篮子手工艺品交给顾远辞。“过年的时候你送了那么多物件,实在是太多了。”

“孩子们听说你生病了,都说要来看望你。”

“我带不了那么多人,就让她们做好礼物,写好信交给你。”

“这些钱是她们糊纸盒子积攒下来的,还有我一部分的补贴。”

顾远辞收下了礼物和信,但钱却不愿意接受。“这我不能收。”

吴院长却执意让顾远辞收下。“钱不算多,只是一份心意。”

顾远辞只好把钱也一并留下,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要报答吴妈妈,报答孤儿院。

又是一年年末,顾远辞完全康复了。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康复中心,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这一年的训练,简直就像重生一样。

医生都对顾远辞的毅力感到惊讶。

“远辞同志,你是我从医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坚持不懈的患者。”

“你恢复的速度挺快的!”

第26章

顾远辞羞涩地笑了笑。“我只是按照医生您制定的方案训练,应该说是您医术高明。”

除夕当日,他给北京的张老师打去电话。“我大概要到元宵才能回去了!”

电话那头张老师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别着急,你养好了身体再回来!”

“学校那边也都协调好了,就算再读一学年也没问题,一定要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

“放心吧,我身体棒着呢!”

挂了电话,顾远辞办理了出院手续。孤儿院的车已经在康复中心门口等候他。

见他走出来,吴院长领着两个半大孩子赶忙上前去提行李。

“卫华,丽娟!都长这么高啦!”

顾远辞看到来的人,原本就十分欢快的心情愈发雀跃起来。

“远辞哥——”丽娟甜甜地喊了一声。

卫华则满脸憨态地朝着顾远辞咧开嘴笑。

顾远辞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小丽娟和他一样,是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

卫华则是吴院长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救回来之后发现他天生就是哑巴。

顾远辞和小丽娟坐到了后排,吴院长坐在副驾驶,开车的却是卫华。

顾远辞有些吃惊,“卫华都考了驾照,会开车了?”

吴院长笑着说。

江团长向来很关照孤儿院的孩子们。

时不时就来探访,去年还举荐卫华去了山林实局汽车队。

顾远辞伸出大拇指夸赞。“卫华真聪慧,一年就把驾照考下来了。”

吴院长又提及江昔梦这一年来为孤儿院和孩子们所做的那些事。言语之间,还是对她颇为满意的。首先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食物都一点没少地发放下来。其次就是孩子们的居住条件有了很大的提升。透风的屋顶窗户、土砖砌成的土坯房都全部修缮了一遍。再接着就是小孩子的读书事宜,和大孩子的就业安排问题。

“听闻她已然升任旅长了,这么大的长官还亲自操心这些事儿。”

“她着实是用心了。”

顾远辞听后也跟着点头。“是啊,她着实是用心了。”

思绪渐渐飘远。顾远辞忆起临近年关时,江昔梦其实打过电话过来。“快过年了,我妈说想接你回去过年。”

“去年除夕你在医院过的,今年你看——”

顾远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了,许久没回孤儿院了。我今年打算去陪陪吴院长和孩子们。”

电话那头一阵寂静,半晌江昔梦才说。“也好。”

“那你多多保重,有任何事情直接打电话或者发电报联系我。”

“好。”

电话挂断,顾远辞心想,他自然会保重自己的身体。死而复生,在濒死边缘又重新活过来。他相当于两次和死神擦身而过。如今的他,比任何人都珍视生命,感激命运的馈赠。

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这辈子因为他的拒绝,江昔梦却开始格外关心起他来。连带对孤儿院也重视起来。

上辈子这个时候,孤儿院实际上经营得十分艰难。别说送孩子们上学、推荐工作,就是保证基本的温饱,也是费了很大劲才维持住的。

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孤儿院的孩子和吴妈妈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江昔梦,顾远辞知道她是实实在在做了事的。

但要说就这样心动,接受她的示好,那也是不行的。爱她这件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第27章

人要是老是回顾过去,就会让自己停滞不前。

就好像低着头走路,容易摔跤一样。他和江昔梦这辈子已然从相交线变成了平行线。

只是这两条平行线,都改变了原本的运行轨道。

这一点点的改变,却让孤儿院孩子们的人生有了变化。

顾远辞期望,他所选的科研方向,未来也能收获好的成果,造福更多的人。

“砰砰砰——”

烟火绽放,鞭炮声声。孤儿院里这一年的除夕,比以往更为热闹。孩子们一早便知晓顾远辞会来,早早地就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归来。

吴妈妈和远辞哥哥他们回来了!

“远辞哥哥!”

孩子们像雏鸟似的扑进吴院长和顾远辞的怀里。顾远辞心里想着,有个家的感觉,真不错。

一顿团圆饭,吃得热热闹闹还让人眼眶泛红。

这一晚,孤儿院里满是欢声笑语。

在一团又一团绚丽的烟火中,顾远辞坐在书桌前,借着煤油灯在日记里写道:

原来亲人与亲人之间,不需要昂贵的礼物,常回家瞧瞧就是最棒的礼品。

大年初四,顾远辞拎着水果和花篮去拜访老首长。

退休之后,老首长和他的妻子赵老师离开了军属大院,搬到村里的老房子居住。

村里和镇上今年通了汽车,出行还算便利。

顾远辞坐在汽车内,推开窗户望向外面。

靠着青山、挨着绿水,一片片岭南风格的建筑高低错落。

青砖、石柱、石板,还有外墙上那些漂亮的花鸟图案。

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缓缓在他眼前铺展。

顾远辞的心境有些复杂。

这样的景色在未来几乎是越来越难见到……

青口镇、王家村。

隔着好远,顾远辞就瞧见村头那棵不知种了多少岁月的繁茂大榕树。

树下,村民们围聚在一起谈天,小孩子们相互追逐嬉戏,呈现出一片和乐融融的画面。

顾远辞心中琢磨着,等自己退休之后,也到村里建一座青砖砌成的大瓦房。

在屋前栽种树木、花卉,在屋后开辟菜地、养殖鱼儿。

天气晴朗时就在院子里坐在摇椅上晒晒太阳,天气不佳时就坐在廊下欣赏花朵、聆听雨声。

走进门后,顾远辞一眼便瞧见江昔梦的车停在院子当中。

不用多说,今天算是“赶上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也没有故意躲开的理由。

他坦坦荡荡地进了门,向老首长恭贺新年。

“早就该来看望您了,可都被耽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老首长并不在意,反倒关切地询问他。

“听昔梦讲你受伤了,如今伤养得如何了?”

顾远辞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表明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老首长乐呵呵的,假装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

“嗯,生龙活虎的,看来是痊愈了!”

“你来得正巧,赵老师做了你最喜爱吃的栗子蒸饭。”

顾远辞立刻笑得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那我可真是有福气能吃到了,赵老师在厨房吗,我去搭把手!”

这时一直没能插上话的江昔梦开口说道:“我也去帮忙!”

顾远辞用眼睛瞥了瞥江昔梦,不过碍于老首长的情面,终究是没有反驳。

两人先后走进了灶屋,赵老师瞧见后递给两人一人一个竹篮。

“这里用不着你们帮忙,你们去菜地里给我摘些青菜来。”

“再到果园里摘些枣子来!”

第28章

江昔梦马上应道“好”,接着拉着顾远辞往外走。

出了门,在去往菜地的路上,顾远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甩开了江昔梦的手。

“好什么好!”

“我去菜地,你去果园,咱们分开摘!”

江昔梦这时显得有些蛮不讲理了。

“赵老师让咱们一起,没说要分头行动。”

顾远辞无言以对,索性直接扭头自己去了果园。

江昔梦跟在他的后面,满脸憋着笑地望着他。

顾远辞抬起头望着高高的枣树,又瞧瞧自己两手什么都没拿,只有一个竹篮。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摘青枣了,去摘草莓。”

“草莓地远一点,还是摘枣子吧,老首长喜欢吃。”

江昔梦否决了顾远辞的建议,向老乡借了两把伞和长竹竿。

接着开始打枣。

顾远辞蹲在地上把不好的都挑出去,把好的放进竹篮里。

做完这些后,他们又分了一点给老乡。

“不用不用,这都是村里的……”

老乡还要推脱,江昔梦却说。

如今实行改革了,土地已然承包下去,仅需上缴一小部分给集体与国家。

余下的全是农民自己的。别担心,收下吧。

那老乡仍有些不敢相信,捧着冬枣又问了一句:“长官,这是真的吗?”

江昔梦再次予以肯定并阐释了这项政策,老乡这才把枣子放进兜里。“这政策太棒啦!等我儿子回来,我让他去队里签字,也承包一块地!”

顾远辞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看她讲解政务,心中不免有些惊叹。

告别了老乡,顾远辞又跟随江昔梦到菜地里采摘了一些青菜。

两人拎着满满一筐的蔬菜和枣子返程。

江昔梦瞧着他的模样,主动张嘴解释起来。

“以前就只晓得一门心思训练,自打你去上大学后,我反思了好些事。”

“首长讲,如今已经改革开放了,新时代有新使命,不能老是只知道革命、训练。”

“得多读些书,开阔开阔眼界,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顾远辞没做过多评价,只回应了一句。

“首长说得没错。”

两人回来之后,关系已不像先前那般生疏。

老首长和赵老师看在眼里,也颇为欣慰,望向他们的眼神依旧温柔和蔼。

顾远辞没在这个时候硬杠着和江昔梦表现得太见外。

就权当是……哄老人家开心了。

一顿饭,吃得双方都十分愉悦。

顾远辞甚至产生了一种“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仿佛他和江昔梦其实并未分开,还像上辈子那样,逢年过节带着礼品来看望老首长。

暖黄色的灯光里,一家人和谐融洽,快乐美满。

直到他要离开时,老首长把他叫到跟前,递给他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几个姓名和几串手机号码。

“我在北京的几位老战友,我都打过招呼了。”

“要是碰到了什么难题,你尽管去找他们。”

顾远辞忽然感觉手里的纸条格外沉重。

“首长,不问问我和江昔梦的事儿吗?”

老首长摆了摆手。

“你一心求学,我十分支持。”

“至于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你们自己做决定,我就不过问了。”

第29章

老首长虽说不过问此事,但临离开时,赵老师还是把他弄上了江昔梦的车。

“你们一起走,江昔梦负责把远辞安全送到火车站!”

“不然天色渐黑且路途遥远,我不放心!”

就这样,顾远辞来的时候形单影只,走的时候却有了伴。

而且还大包小包的,老首长和王老师送了好多土特产给他们。

一路上,江昔梦几乎没怎么开口。

顾远辞以为她知道自己可能不太想搭理她,也就“识趣地放弃”了。

却没想到她在送他上火车后,隔着车窗,突然说起了照片的事儿。

“那天在车里发现的铁盒子和照片,确实不是我的,照片上的字也不是我写的。”

“苏俊然承认是他不小心落在车里的,字也是他照着我的笔迹写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有这些想法,让你难过了。”

听了她这番话,顾远辞低头看着这个自己上辈子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心中一片平静。他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十分惊异。

顾远辞曾无数次幻想过,江昔梦发现自己被忽视后,会不会解释,会不会后悔。

而现在,江昔梦似乎真的后悔了,也解释了。

但顾远辞却认为,对于此刻的自己而言,江昔梦的解释与懊悔都无关紧要了。

不过顾远辞还是对她讲了一句。

“没关系,我不难过了。”

江昔梦似乎没有预料到,顾远辞会如此平静。

她的眼中透露出浓浓的疑惑,倔强地问出了那经典的三个字。

“为什么?”

顾远辞心想,她问的应当不是自己为何不伤心了。

而是她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事,也改变了那么多。

为什么自己还是不愿意和她复合,甚至连一次追求的机会都不给她。

可是他要怎样向她解释这“前世今生”的因果呢?

午夜梦回时,他也在梦里徘徊过。

他梦见自己接受了江昔梦的道歉,和她恋爱、结婚。

婚后她与他一个在外打拼,一个在内持家。

两人甚至还生下了一双儿女……

可是,大梦初醒。

谁又能真正分清这究竟是“宛宛类卿”还是“兰因絮果”。

上辈子的他,一直被困在她与他的爱情里,从不往其他地方看。

最后他用一首匈牙利爱国诗人的诗,回应了江昔梦的问题。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江昔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眼里是深深的震动。

站台上的哨声急切地响了起来,绿皮火车“轰隆轰隆”作响。

江昔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顾远辞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哐当、哐当——”

车轮与钢轨接头处的碰撞,单调又乏味。

顾远辞最后说的话还在她耳畔回响。

从前她只一门心思赶路,停下来歇脚的时候顾远辞就一直在她身后。

她以为这就是完整的他。

可如今她猛然发觉,她和他好像并非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他的思想已经跟上时代的步伐,满是蓬勃的朝气,他在追逐自己崭新的梦想。

而她自己,却还停留在“旧时代”,像一张旧报纸,被遗落在时光的深处。

……

第30章

江昔梦的念头,顾远辞不会知晓。

他只晓得,火车开动了,这一回他彻底和过去的人和事告别了。

新的学年,新的任务。

他因为生病落下的课程不好补上,于是向学校申请重新修读这一学年。

这样一来,他就和黄桂芬处于同一级别了。

这让黄桂芬十分开心。

不过顾远辞并没有因此就对她变得更加热忱。

他和她刻意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会过分生疏,也不会过于亲近。

这一天下了课,李援朝带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张教授的科研小组正式组建,想要参与的都可以报名!”

张教授也就是张老师,她的课程向来是热门课程。

同学们都纷纷踊跃报名,甚至有的人都找到了张老师的住处,天天来“拉关系”。

张老师厌烦至极,让顾远辞告知大家。

“十一月二十日,4号教学楼201,统一参加笔试。”

“公平竞争,名次靠前的人参加面试。”

这一来,大家又都放弃“找捷径”,转而开始看书复习。

私下里,张老师又叮嘱顾远辞和黄桂芬。

“我挺看好你们俩的,回去好好复习,可别给我掉链子!”

两人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恩师失望。

张老师转身走进书房,给了两人两大箱书,说让她们认真看。

回去的路上,黄桂芬和顾远辞的自行车上都绑着厚厚的书籍。

黄桂芬有些犹豫。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这真的公平吗?”

顾远辞摇了摇头说。

“这都是老师早就公布了名录的书,只不过她怕我们找不全。”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抓紧时间复习吧。”

“我们的竞争对手,可是整个学校的同学!”

埋头刻苦学习的日子里,顾远辞几乎快要忘掉江昔梦这个人。

但这一天,报纸上却报道了一则令她震惊的消息。

岭南军区周边有一家鞭炮厂发生了爆炸。

部队在组织救援群众时,鞭炮厂发生了二次爆炸。

士兵们受伤情况很严重,事故仍在调查当中。

顾远辞给老首长打了电话,又几经辗转联系到医院询问情况。

接电话的是江母。

“她目前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伤情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只是可能会有脑震荡的后遗症……”

顾远辞反复思索,记不起上辈子有这样一桩大事。

他只记得前几年有一起大型的鞭炮厂爆炸事件,但他穿越过来时那事情已经发生了。

而且岭南那边几年前就进行过排查,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

江母自然也不明白,顾远辞没有多问,转而有些担忧江昔梦。

还有三天就要考试了,顾远辞来不及赶过去,便托江母问好。

然后说考试结束后再请假过去看望江昔梦。

没过多久,江母回了电话。

“昔梦让我转告你,不用来看她。”

“你就安安心心地搞科研,她现在挺好的,不需要你特意跑这一趟。”

挂了电话,顾远辞心情有些复杂。

江昔梦这个女人向来好强,也不知道她说的没大碍,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扪心自问,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受了重伤。

也不愿江昔梦瞧见自己狼狈虚弱的模样吧。

顾远辞说不明白,这一刻的心疼源自何处。

但他觉得,还是尊重江昔梦的意愿为好。

毕竟他们已然分开,她有属于她的人生,他也有他的理想。

第31章

在备考的这段时日里,他还接到了一通出乎意料的电话。

“多谢你,远辞同志。若不是你提醒,我可就麻烦了。”

“我为曾经对你的敌视致歉。我不会再插手你和江昔梦的事了,她也已同我讲清楚了。”

打电话的人是苏俊然。

顾远辞没料到还有听到苏俊然道歉的一日,不过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事儿了。

叮嘱了苏俊然一些需留意的事项,便挂了电话。

张教授的课题组,最终挑选了5个本科生、2个研究生加入。

其中就有顾远辞、黄桂芬。

顾远辞原本以为只是在学校里建个实验室,做做研究。

却没料到,第二年开学的时候,他被送上了直升机。

到了目的地,他才晓得,这个课题十分机密。

而选来的人,不仅要才学出众,思想也要经过层层考核。

前面那一学年的课题研究,只是一次筛选。

当瞧见江昔梦安然无恙地端着枪站在他跟前时,他甚至认为她的“负伤”或许也是一场考验。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然而两人都没有额外的举动。

进入研究所之后,他和江昔梦碰面的机会也并不多。

毕竟她是负责安保的,而他是负责科研的。

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顾远辞只是偶尔感叹,江昔梦的执着着实够深的。

追他都能追到这片大沙漠里来。

但他没有过多分心,而是全身心沉浸在课题研究之中。

茫茫戈壁,生命禁区的无人之地。

本应是孤寂且枯燥的。

但顾远辞却觉得,这里的日子十分充实,十分幸福。

江昔梦似乎也寻找到了与他相处的方式。

她不会靠他太近,也不会离他太远。

这一天又到了交班的时刻,战友突然询问江昔梦。

“你和那个研究员真的没什么故事吗?”

江昔梦摇了摇头。

“没有。”

战友不太相信,又接着追问她。

“那你就是喜欢他!”

江昔梦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忘了纪律吗?”

战友却说道。

“纪律是纪律,感情是感情。”

“只要你不违反纪律,自己在心里喜欢也并非不可以。”

“不过我看你竞争对手挺多的,那个女研究员和他也挺相配的。”

参与这个科研项目的,自然不是不许谈恋爱,也不是不许结婚。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研究员的家属也有被接过来的。

没有住进研究所,而是划分了新的居住区。

也有在这里找到伴侣,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

也有中途离开,转行去做别的事的。

但顾远辞始终坚持着单身,全神贯注地搞研究。

一年、五年、十年都是如此。

这一年的除夕,研究所上空升起了绚烂的烟花。

除了庆祝新年,也庆祝他们的研究终于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张老师热泪盈眶,激动地说:

“同志们,都辛苦了!”

热烈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顾远辞也很是感慨,这是他所期望的新生。

他确实实现了新的人生目标。

现在大家见到他,会称呼他“顾研究员、顾教授”,而不是“江团长的老公”。

他的人生经历,也不再是毕业、结婚、带孩子、照顾孙子……

第32章

分别的那晚,黄桂芬问他:

“远辞,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回北京还是岭南?”

顾远辞告诉黄桂芬:

“继续参加课题组呀。”

黄桂芬有些疑惑:

“可是,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感情方面的事吗?”

顾远辞笑了笑。

“这么些年来,你还没看明白吗?”

“你别只一门心思盯着我,你也回头瞧瞧,说不定有更值得你关怀的人在等着你呢。”

人生实际上没几个十年。顾远辞和黄桂芬参与项目的第三年,李援朝也加入了。

有时候顾远辞会问李援朝,是否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他追寻真爱。

李援朝说不会。

“我爱她是我自己的事,她爱不爱我都没关系。”

“要是有一天我爱得疲惫了,我就放下她。”

李援朝的爱情观,倒是让顾远辞有些吃惊,确实挺前卫的。课题研究结束后,顾远辞她们都更改了身份姓名,各自过着生活。

又过了五年,顾远辞加入了新的研究团队。

送他去研究所的依旧是江昔梦。

只是这一回告别,江昔梦没有问他:“为什么”。而是满脸笑容地对他说。“等你取得成果的那天,我放烟花为你庆贺。”

“好。”

……

顾远辞和江昔梦最后一次碰面,是在李援朝和黄桂芬的婚礼上。来的人不多,都是李援朝和黄桂芬多年的好友、同学、老师等。

顾远辞有些诧异,江昔梦也拿到了请柬。顾远辞调侃她。“你这是,男方的朋友还是女方的朋友?”

江昔梦笑着回应:

“这你不用管。”

顾远辞果真没再理会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婚礼结束后打算回去。

江昔梦却挡住了他的去路,称有重要的话要讲。

在研究所的十年里,她没说过什么。

后来送他参与第二个科研项目时,她也没说过什么。

如今黄桂芬和李援朝成婚,她却说有重要的话要说。

顾远辞心想,不会是受刺激了吧?

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江昔梦从包里拿出了那瓶许愿星。

“还记得这个不?”

“记得。你还留着它呢。”

“你的东西,我都留着。”

对话到这儿,顾远辞感觉有些暧昧了。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江昔梦摇了摇头。

“我是想告诉你,那次鞭炮厂爆炸我受伤后,也梦到了你做过的梦。”

“我在梦里,经历了与这一辈子全然不同的一生。”

“对不起,远辞。”

听到这一声对不起,顾远辞蓦地觉得心里有一根紧绷的弦松开了。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这辈子她不算对不起他,但上辈子,她确实欠他一句对不起。

江昔梦又接着说道。

“那年你问我,有什么心愿吗。”

“我后来有了。”

“我的愿望就是,你所有的心愿都能实现。”

后来的后来,江昔梦升任军长,终身未嫁,领养了一个儿子,取名叫虎子。

而顾远辞终身未娶,投身科研事业,做了一辈子研究。

很多人问他,这样的人生轨迹是否有遗憾。毕竟作为一个人,一辈子没有结婚成家,似乎不完整。

他在回忆录里写道:

“其实,无论怎么选,人生都有遗憾。”

“但为理想奋斗的人生,不觉遗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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